青林村的故事（散文）
文/何民
一九六六年春，学校组织了许多个宣传队到乡下宣传毛泽东思想。我被分到青林村（当时叫青林大队）。青林村沿黑石河一字排开，一队在上游，紧连大兴，七队在下游，紧靠徐渡。宣传队大概有七八个人，每人分住一个队，白天随队上社员干活，晚上集中演出，一个生产队演一场，刚好一周。 我分住在青林村一队，第一天演出就安排在一队。 晚上煤气灯把晒坝照得亮堂堂的，那阵没有录音机之类的，大家就扯开嗓子唱。一是唱语录歌，最流行的是劫夫谱写的语录歌，几乎人人会唱；二是样板戏，或是“智取威虎山”中的“打虎上山”，或是“沙家浜”中的“智斗”，大人小孩都能来两句；再就是唱“逛新城”或“洗衣歌”，最后来个“巴扎嘿”收场。 青林村一队队长姓垒，叫垒新友。这个姓很特殊，以至于我一下就记住了他的名字，几十年后都没有忘记。垒队长对我特好，安排我住在全村最好的一户人家。这家人姓李，男的在县林业局当干部，女的在公社当妇女主任，一个读初中的儿子跟父亲在县城住校读书，一个女儿叫纤纤，在金花小学读六年级，家中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在操持家务。平时家里就只有李婆婆和纤纤祖孙俩。 李婆婆非常爱干净，家里收拾得整整洁洁的，我一住到她家中她就给我煮好吃的，除了每天早上要煮一个鸡蛋，中间还嘱咐纤纤她妈妈买了肉回来做回锅肉给我打牙祭，还杀过一只鸡。那年头在乡下，每天能有白米干饭简直就是幸福日子了，何况是春荒季节，好多人家都要到山上去借玉米渡荒，到秋后一斤玉米还一斤大米。我在李婆婆家只住了一周，不仅天天白米干饭，还有鸡、有蛋、有肉吃，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纤纤快十五岁了，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个头差不多和我一样高。农村女娃儿一般读书都读得迟，象她这个年纪读小学六年级的不在少数。 我驻点在纤纤家，一下子家里来了个陌生人，纤纤是又惊又喜又好奇，饭桌子上，她总是不停地问这问那：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儿的人，家住在哪里，为什么到我们这儿来，为什么住在我们家里，你看的是啥子书，等等等等。我不知道她咋有哪么多的问题。有时问得李婆婆在一边都烦了，吼她，小娃娃问那么多干啥子。这时候她总要跟奶奶撒娇：就问，就问。李婆婆也奈何不得她。纤纤说：还有几个月我也要读中学了，我要去读你们学校，我们就是同学了哈。 每天早饭后，纤纤就背上书包去上学，出大门前总要回头给我扮个怪相，然后摆摆手说，同学再见。 我每天依然是白天干活，晚上和其它同学一起参加宣传演出。 时令正是小麦抽穗，油菜结荚的季节，红的、白的、紫的、蓝的葫豆花、豌豆花、苕菜花开得遍地都是，到处都是清新扑鼻的花香。这是农忙前一个非常清闲的时段。有天下午，垒队长安排一部份男社员作旱田育秧田块的平整工作，安排女社员收割苕子，晒干备作猪饲料。春天的苕田里，女人们那个野啊，口无遮拦地尽说男女之事，惹得一田之隔的男人们也没多少心思干活，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女人们调情，简直就是在磨洋工。说到兴奋之时，有人高喊：放哨了!放哨了就是休息的意思。于是男男女女都往苕田这边来，男的裹叶子烟，女的纳鞋垫，有小娃的女人把衣服一撩，甩出两个肥肥的奶子，当着那些男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喂孩子。有些个男的就色迷迷的凑过去打情：味道巴适哦，给我留一口哈。那女人就把奶子往那男人脸上一挤，卟的一股雪白的奶汁就喷到那男的脸上。苕田里顿时一遍哈哈大笑。 我正在不知所措时，突然有人拉着我就走。我一看，是纤纤。纤纤拉着我一边走一边说，不准你和他们在一起。到纤纤家，纤纤眼睛红红的，对李婆婆说：奶奶，他们在苕田里尽说怪话。李婆婆说，他们说他的，你不要去就是了。纤纤说，人家同学还在那里的嘛。纤纤指了指我，倒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还有一天宣传队就要回校了。晚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早饭李婆婆照例给我煮了一个鸡蛋，知道我要回去了，李婆婆还特地煮了一块腊肉，吃饭时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肉，说，回去后二天要来看李婆婆哈。这话有点象外婆说的，说得我心头酸酸的。 吃过早饭，天上还在飘雨，今天肯定是不能出工了。我从书包中摸出带的小说《林海雪源》独自翻看起来。突然纤纤小声地招呼我出去，一脸神秘的样子。厨房旁边是一间堆柴草的空屋，纤纤让我在一堆柴草旁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鸡蛋说，给你吃。我是说嘛，早饭的时候，纤纤鬼鬼祟祟的，原来她把她的鸡蛋藏起来了。我不吃，她生气，脸涨得红红的，说，必须吃。我刚想说什么，这时听到隔壁李婆婆正在挽草把子，菜杆子扭得哔哔啵啵的响，我俩都没说话，我默默的吃着鸡蛋，纤纤挨着我坐下，静静的看着我吃。 房檐水嘀嗒嘀嗒地响着，我的心叮咚叮咚的跳着。 纤纤，还不去上学？要迟到了！李婆婆突然在隔壁喊纤纤。 纤纤应了一声，磨磨蹭蹭的没有走的意思。 一会儿李婆婆又喊，接着听见李婆婆的脚步声。我把纤纤拉起来说，再不走真要迟到了，你不是说升中学要到我们学校和我一起读书吗，我可不喜欢逃学的同学。 纤纤怔怔的看着我，突然抱着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转身就跑了。 青林村翠绿掩盖的小路上，一个小女孩戴着一顶草帽，背着一个书包，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影慢慢消失在濛濛细雨中。
作者简介 何民，男，四川成都都江堰市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通讯地址：四川成都 都江堰市 红专街8号 邮政编码：611830 电子邮箱：djyh518@163.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