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的松小说】荆峪风云 9 接上

显示全部楼层 · 2025-11-18 20:24:31

接上

   他俩就这样同吃同住同劳动，工作中劳动，劳动中工作，没几天二人就亲热的打成一片。
   女工作组小余住在尤荣恩家。尤家三口，夫妻有一个男孩，腿患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走路不美。小余跟尤妻学着擀面，帮着烧锅，二人亲热地交谈着，要是不说，谁还以为是母女两个。
   小李和小余等工作组员们先后走访了李新志家，刘吉宝家，杨恩成家，尤荣恩家等几十户贫苦农户。基本摸清了村中的情况，荆峪沟村组成了以贫苦农民为主的土改组，召开多次会议让人们揭发地主的罪行。大家检举揭发了几天还是没有啥结果。因为村中最大的地主荆聚宝实在是没有啥罪行，人们不但没有检举出啥劣迹，反而列举了好多他乐于布施的事迹。
      小李和小余批评了大家，也有些为难，这工作咋样进行呀。
      到了晚上，新志一天的劳累，早就睡了。小李点着煤油灯，翻看日记本。只见上边记着荆聚宝的种种事迹，私改老爷庙为学校，聘请教师给村民子弟教书。刘吉宝家落户荆峪沟，腾出放柴火的房子让其居住，并安置刘张氏给自己做饭，避免赵志寿的污辱。家贫如洗的尤荣恩家，娃得了小儿麻痹，没钱看病，他得知后给了好多钱。李老五逃难来到荆峪沟，在北岸门坐着，没处住没出吃，他得知后，在村中给寻了一洞窑居住，还给了粮食锅及灶具，才使李一家安居下来。
      特别是民国十八年遭年谨，民不聊生，剥树皮，吃草根，食斑斑土，村中死了人都没人埋，张家老五去了南岸逃生。发展到死了人藏在案下，不敢让人知道，怕被人食用，荆家设立餐灶，向饥民舍饭，一连数月，才使村人死里逃生。
      他看着看着，心也随之颤动，这样的好人，谁也不好给他定下地主恶霸的名字。他的事迹整整记了多半个本子。他有些为难，上边的政策是不能抗拒的，一个村起码要有一户呀。只有上报上级再做决断。
      区领导批评了他，说他是阶级界限不清，不过区领导看了心中也不免有些同感。荆峪沟村被定为地主的就荆聚宝一家。
      通过发动群众，荆峪沟的土改条件基本成熟，召开批斗大会的事已列入议事日程。为了顺利开展批斗地主的工作，工作组做了扎实的准备。批斗大会如期举行，在荆峪沟的张家门大场，搭建了一座有三间房大的台子，台脚用的碌碡，再绑上椽檩，围上芦席。两边贴着巨幅对联，“打倒地主阶级，开展土地革命”，上边挂着“批斗地主荆聚宝大会”的横标。两边插着五色旗。台子的后边有个小房是用席围起来的。荆聚宝夫妻早已被押来站在这里。台上摆着几张桌子，上面铺着红布，党支部书记赵丰田和乡村干部及土改组成员坐在桌子里边。还有几个积极分子也分别坐在两边。
      台下大场，沟上沟下的群众正在成群结队地向这里聚集，按各自然村顺序划定的区域或坐或站，熙熙攘攘哜哜嘈嘈乱成一片。在台子前边放着一个长凳子，是为地主准备的。学校的学生打着红旗，在老师的带领下进入会场，被安排坐在前边。一切准备就绪后，只见早已不念书的荆基达高喉咙大嗓子叫喊起来：“大家肃静了。”喊了几遍，人们的噪杂声才低了下来。这时的荆基达已经是土改积极分子。“批斗地主荆聚宝大会现在开始，把地主分子荆聚宝押上来。”随着一声破锣般的喊声，四个民兵分别押着荆聚宝夫妻走上板凳。荆聚宝扬起头向周围扫视一眼，被荆基达在头上拍了一下说：“把头低下去，你当你是来看戏的。”
      这时，乡长金炳科和指导员张怀增走上台去，赵丰田站起微笑着分别握了手，才各自落坐。民兵连长樊靖宇身上挎着手枪，威风咧咧地站在桌边，指导员向群众宣读了关于土改的文件和评定地主分地分财产的决定。台下的人们欢声雷动露出了笑容。
      台前站着几个民兵，身背长枪，他们的前边放着长板凳，板凳上站着荆聚宝俩口子。他们的心里不是滋味，原来都是荆聚宝的兵，过去的主子现在却成了阶下囚，身上背着的枪还是他掏钱买的翻过来却用于管制自己，这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板凳上站着的荆聚宝心中也不是滋味，他一生光明磊落，为人正直，乐善布施，现在，却成了人们的批斗对象。他思前想后，几十年来几乎没有做啥缺德事，反而还做了好多有益事，最大的一件就是把军长留给他的钱捐献给了部队。这件事他不想说，总觉得那钱不是自己的，本就不该自己拥有，虽然说没有物归原主，但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这件事做得心安理得。他的心性做再多的好事也不显摆，认为那是作为一个人应该做的，没有显摆的必要。这件事除了他和荆学艺外再没有人知道，只要他不说就是一个秘密。
      按会议议程，到了群众揭批荆聚宝剥削罪行时，台下却鸦雀无声。
      乡长金炳科让李老五带头诉苦，李老五是个光光溜，他不想得罪人，也不愿意做昧着良心的事，呲呲偎偎不动弹。让李新志上台，新志也犯了难，慢慢腾腾地走上台来，半天说不出话，说啥呀，四哥对自己确实不错，自己怎能枉口搅舌乱说呢，人家有房有地也不是说都是剥削来的，虽说雇人但并不虐待。实在为难，只好敷衍了几句，就跑下台去。按照事先安排尤荣恩走上台，他想来想去说啥呀，实在没办法只听他说道：“那年，他家实在揭不开锅。一天晚上，趁着天黑，偷偷摸到聚宝家院墙外，静听了一会没有动静，就越墙过去。偷了点面，来到墙下，刚准备越墙而过。只觉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回头一看不得了，原来是荆聚宝家看家护院的。把他促过院墙后，又挤过面袋，还给他塞了几个馍。后来才知道，他去灶房偷面时，聚宝就看见了没有理他，害怕他翻院墙跌了，才让下人扶他，又叫给他拿了几个馍。知道真情后他感动的哭了。最后叫陈志清上台诉苦，这个人个肩大，人也美，他说：“不要说给他家干活，他还让咱三分，说得不好看我收拾他着，他还要看我的脸色行事。”
   干部们和工作组相互对视，这哪里是批斗会，简直开成表功会。正在交头接耳为难之时，刘吉宝从学生群中走上前，面对着荆聚宝唾了一口说：“你个坏蛋，看俺妈年轻漂亮，让俺妈给你做饭，你是想在俺妈身上打卦。”一句话逗得台下轰然大笑。气的他妈在台下指着儿子大骂，“这个畜生，跟狗一样胡咬。”荆聚宝是啥人谁不知道，他这是拿他妈尽心。“你个狗日的，不给俺妈吃，不给工钱，还想在俺妈身上谋算。”刘吉宝那里考虑后果，他妈的话就当是耳旁风，他妈骂他，没有制止反而更加嚣张。话刚落点，一个耳光就上去了，荆聚宝登时鼻口是血。他的揭发和举动才消除了会场的尴尬局面，得到了工作组和乡村领导的好感。
      随后上来的几个人都也没说出荆聚宝什么。几个领导交谈了一阵，就宣布批斗大会结束。东去的西走的，纷纷议论着刘吉宝。“修他家的先，咋就出了这号货。”
   会后刘吉宝的母亲气的卧床几天不起来，连气带偾，觉得对不起荆聚宝，聚宝对自己的好，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出现。她的脸让这个不孝子丢尽了，不但辱没了荆聚宝，也辱没了自己。她虽是一个丈夫不在家的人，可是也没有胡成过。今天让这个畜生搞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白布跌进染缸，无法清白了。
      荆聚宝被关在村北的一间房里，黑天白日地拷问。有几个民兵和荆基达组成的财产挖掘小组，执行着上边的指令。一个民兵拿着鞭子逼供，荆基达嫌打的不得力，自己要过鞭子，恶狠狠地向荆聚宝抽去。只见荆聚宝痛得咬紧牙关，头上流出了汗珠，随着鞭子的抽打，身上现出一道道血痕，不一时就昏过去了。
      荆基达的行为和表现得到了工作组的夸赞。
      荆基达痛打荆聚宝是有原因的，别人不知道，只有他心里明白。那年，他听了赵志寿的话，偷了荆聚宝的枪，被荆聚宝打了一顿，还有欺负何家梁的孩子被打了一顿，从此后怀恨在心，今日是报那两顿之仇。
   这时，李新志端着一碗饭走了进来，看见四哥受折磨的情景，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制止，被荆基达抢白了几句。几个民兵义愤不过，才硬拉住了荆基达。新志一看四哥已经昏过去，只得端着饭向回走。小李批评了大家，鼓励荆基达，准备上报区政府将荆基达评为积极分子。
      荆基达的行为得到了区领导的赏识，被提拔为工作人员派往邻近的荆山村，在这里他更是大显身手。把地主文先生绑着双手，身上压着石头，让人吆着一头牛拽着前边跑，胸膛挨着地磨着，身后留下一道血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被活活折磨死了。据说这是整个白鹿原上最惨痛的一幕，也是创举。
      由赵丰田，陈东财，荆聚贤，陈志清，李新志等五人组成的财产清算小组成立了。赵丰田任组长，荆聚贤担任会计，工作组最后研究因为新志和志清俩揭发不积极，还说了许多不利工作的话，清算组里取消了他俩。这时，怪灵和刘吉宝已经毕业，添加怪灵做记录负责写封条，刘吉宝记性好过目不忘，指手画脚地清点着家具，抹着浆糊贴封条，荆聚贤根据赵丰田估计的价格计算着登记着。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工作，对荆聚宝的家产和田亩基本算清了，到了下一步分田地分财产的阶段。
   南岭湾，分地小组正在量地栽畔。刘吉宝用蚂蚱弓（就是一种像圆规的东西）转着量地，陈东财栽地畔，荆聚贤算着帐，丈量工作紧张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刘三昌在荆家分了两间房，他家原来在下荆峪沟的陈家，后来在尤家置了一点地，他弟兄们多，就把他分上来了，在尤家北岸盖了一间草房，这次土改分了房就住到荆家。
   施家高头有两户也在荆家分了房，都是两间，就在荆聚宝家隔壁。张家的黄大黄三也分了荆家两间厦子，黄大给荆家喂牛，分了房弟兄两个就都住在这里，他俩都没有成家，正好搭伴。
      紧张的土改工作总算结束了，工作组撤走了，村里又恢复了平静。
      尤恩田家分得一头大黄牛，喜得他合不拢嘴。一天他用牛拉车往南岭新分的地里拉粪，路上碰见荆聚宝的兄弟荆聚春，对他说：“好好喂，这是一条好牛，做活是你的一个好帮手。”尤恩田高兴地扑朔着牛笑着。他的干劲更大了，起圈，垫圈，送粪，有了空闲就给牛梳洗，所以他的牛毛顺干净，牛简直成了他家的宝。
      荆喜印在西安学相公，碰见下城去的荆聚宝，荆聚春是来典当铺子的。给荆喜印说你家分了几亩地，荆喜印不好意思地说，“俺不要。”“再甭胡说，分给你就是你的,有了地好好种，就够吃的了。”
      尤荣恩家分了地，活路做不开，尽管他没黑没明地干。娃小身体还不美，老婆要做饭，管娃，喂牲口，自己一个人做活，把个地荒的不成样子。就窜通了几家缺劳力的农户，互相帮忙，农具互补。收成明显好于其他农户。他们的行为被工作组发现了，这种形式就是上级倡导的互助组。经过引导尤荣恩互助组成立了，他是全乡乃至白鹿原成立的第一个互助组。鹿走区召开的劳模表彰会上尤荣恩戴着大红花，兴高采烈地接受领导的嘉奖，心里就像吃了蜜糖。

  作于2025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