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诚散文】暖意渐生

显示全部楼层 · 5 天前

冬日的寒，有时并不单是天气的冷。

前些日子，阴雨连绵，屋角泛着潮气，墙壁像渗着水，地板踩上去总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凉意。我蜷在被子里，暖气迟迟未至，冷气却如细针般从脚底钻入，直抵心口。那种冷，是无声的侵蚀，它不喧哗，却足以让人的意志一点点沉坠。我整日恍惚，提不起笔，读不进书，连话也懒得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缓慢塌陷，而我，只是陷在其中，动弹不得。

人总在身体失温时，最先丢失精神的热度。

直到那天，暖气终于来了。

不是轰然降临，而是悄然渗入——先是脚底有了知觉，接着是膝盖回暖，再后来，连呼吸都变得轻盈。阳光也恰在此时破云而出，洒在窗台，映出玻璃上久违的光斑。我推开窗，冷风依旧，却不再刺骨，反倒像在提醒：春天，或许正从地底悄悄萌动。

正好是周日，梨园庄大集开市。我与爱人并肩而行，走进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街。人声鼎沸，摊贩吆喝，烤红薯的甜香混着油条的焦香，在冷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一位老妇人守着一篮山楂，红艳艳地堆成小山；卖布的汉子抖开一匹蓝印花布，阳光下像流动的河；还有那卖糖画的老人，铜勺一转，龙凤成形，孩子们围成一圈，眼里闪着光。

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场”了。长久以来，我把自己关在情绪的暗室里，用疲惫当门，以倦怠为锁，以为世界荒芜，实则是我闭上了眼睛。而生活，从未停止奔流。它不在远方，就在这喧闹的人间烟火里，在一声叫卖、一缕香气、一次低头抬眼之间。

家里的下水道前几日堵了，污水倒流，令人烦躁。房东赶来，三下五除二便疏通了。我站在一旁，竟有些感动——原来许多困扰，不过是暂时的淤塞，疏通之后，一切照常流淌。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心堵了，便觉得天地闭塞；心通了，哪怕寒风未尽，也能看见光。

夜晚，女儿递给我一本书——《我的父亲母亲：梁思成与林徽因》。我坐在灯下一页页读着，仿佛穿越时空，走进那个战火纷飞却精神璀璨的年代。他们在颠沛流离中测绘古建，在病痛缠身时笔耕不辍，在困顿中仍谈诗论艺，守护文明的微光。他们不是没有悲伤，而是把悲伤酿成了力量；不是没有绝望，而是以信念为灯，照向黑暗的深处。

我合上书，久久无言。

原来人生的意义，从不在于避开寒冷，而在于在寒冷中依然选择点燃自己。梁林二人，以学术为志业，以美为信仰，以爱为根基——他们活出了知识分子的风骨，也活出了人之为人的尊严。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他们的才情与使命，但我亦可拥有他们的温度：在琐碎中看见美，在困境中不弃希望，在平凡的日子里，守护内心的光。

暖气来了，阳光来了，大集的喧闹来了，书中的灵魂也来了。
我渐渐明白，所谓幸福，不是永无阴霾，而是当暖意来临时，你仍有感知它的能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也终于开始回暖。
像一株久旱的草，在某个清晨，悄然抽出了一片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