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洋子十二娇 于 2015-3-10 19:51 编辑
日子死了,叫我怎么办 【一】 像是礼炮烟花的齐鸣,震耳欲聋,一跃腾空,爆破着响遏行云。 像是音响唱片的声音,五音六律,淳厚饱满,绕梁轻舞着洒播欢快。 像是人声嘈杂,人头攒动,喜气洋洋间七嘴八舌。 我闻到一股深幽馥郁的酒香味,令我昏昏欲睡,紧接着便是甘旨肥浓的油腻味徐徐漫过来,我实在是情有不堪,索性捣鼓着翻个身吧,只是我百般周折,却发觉连伸个懒腰的地都窘迫的狭小,令我格外不舒服,于是我就不安分的闹腾了,我这一闹,沈秋就遭殃了。她一阵一阵的作呕,整个人花容失色,交瘁难安,脸上虽然扑了粉打了腮红,那三片褐色的妊娠斑还是像浮沙下的鹅卵石,明显突兀在脸面上,她沙黄的脸似乎冒着浮肿的气泡,每一细胞都松散地错落在面颊。由于几经作呕,眼泪花子已经充盈了她的眼眶,继而乌黑浓密纤长的睫毛,不,睫毛膏,开始一点一点的晕化开来,像是雨水冲刷着一块黑炭,墨迹开始淌出来,然后密布在她的眼周边。她一会手心捂下胸口,一会手背擦下口边溢出来的分泌物,唇上鲜艳的口红给手背擦上了一道残阳的鲜亮,像刀子划过渗出的血。沈秋今天本来是最为光鲜亮丽的,但是因为我的闹腾,她的华丽像是罩上了层黑纱,黯然间神情失色。谁让她裹着魔力收腹袋然后用窄小的婚纱裙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脚上还登着近十厘米的恨天高,不知道这样对胎儿不好吗,我是极不情愿受委屈的,但面对生命中的伤害,人有时候确是无比的无奈,就像你极不情愿的出生一样,令人无能无力。 沈秋身旁,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陈强,看见沈秋又因妊娠反应突发不适,顿时惊慌失措。 “怎么,它又闹了,可别啊,千万别啊,这可是婚礼现场啊,那么多亲朋好友看着呢。忍忍,再坚持,坚持一会会。”陈强拍了拍沈秋的后背,他目光匆匆掠过沈秋微微隆起的肚子,立马又探视周边人们,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沈秋的反应。 沈秋深吸了一口气,我感觉舒服了一点,然后我听到她那紧绷的婚纱裙腰部有撕裂的声音。对了,我突然记起来了,今天是沈秋和陈强新婚大喜的日子,我在沈秋的肚子里已经有四个月大小了。 我听见陶喆那首“今天你要嫁给我了”幽幽的响起,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你是否愿意娶你身旁的女子为妻,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尊重她接纳她,从一而终,不离不弃。” 陈强匆匆咽着卡在喉咙口的唾液,因为用力,眼珠子卡在眼眶往外凸了一点,然后款款停在沈秋脸上,“我愿意!”他说得浑厚而响亮,喉结鼓动的像被单下蠕动的耗子。 主持人又转过头问沈秋。“你是否愿意嫁于你身旁这位男人,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 “愿意,我愿意!”沈秋等不到主持人问完就抢先回答了,她不确定她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下一秒她还能不能若无其事地站下去。她盯着主持人的嘴,看见一只大嘴鱼一串一串地吐着泡泡,每一串泡像气球一样不断膨胀,然后不断爆裂,汩汩成泉,像是从自己的胸口涌到喉咙口,低下去,又返回来。也难怪沈秋等不下去了,我对主持人这番冗长而无味的话也颇为反感,同样的誓言同样的祝福,主持人摇嘴掉舌,不知献媚取宠了多少新人。什么不离不弃,从一而终,说白了,承诺不需天花乱坠般华丽,只需赤裸裸戳中无数男女赤裸裸的心扉。你愿意做你身边女人的小火车,永远不出轨吗?你愿意做你身边男人的美人鱼,永远不劈腿吗?任何一提问抓住了脊梁骨就拿捏了最终结果,只是这世间,指尖薄薄承诺,怎经得住人间烟火熏蒸,怎担得起世事变迁的无可奈何。火车不出轨难保不追尾,美人鱼不劈腿难保不用嘴。想到这,我一声叹息,狠命地挣扎了许久,只是仍然难以舒展身子,太憋屈了,几经折腾,终于累了,我沉沉地睡去。 沈秋面色稍有好转,淡露云过天开的温润,她扭摆着丰腴的臀腰跟在陈强身后,穿挤在嘈杂热闹的人群中。婚礼现场,座无虚席,人人笑逐颜开,整个空气里弥漫着甜蜜和幸福,每个人都愿意借着美好的日子,沾点喜气,带点幸福。所谓幸福,鱼肉在腹,酒杯在手,欢乐着别人此刻的欢乐,喜气沸沸扬扬游弋,而谁又能真正享受到别人的幸福? 陈强走到宴席正中一桌,兴冲冲地举着酒杯,几分拘谨,正面冲一中年妇女,谄笑胁肩,“妈,我敬您一杯!”中年妇女正在盘中剥离鸡屁股后头那块疙瘩肉,瞅了一眼递到跟前的酒杯,筷子一摁搁到胸前的盘子上,碰出了声响。她耷拉的眼皮子勃勃跳动了两下,浑圆的脸肉和下巴像被扯拽过的一滩泥巴坠拉下来。她看都不看陈强,双臂一抱,身子后倾挨到椅背,眼珠子转到另一侧。陈强抽动了下嘴角弹跳拘谨的肌肉,“妈,谢谢您把沈秋交给我,您喝了这杯酒吧!” “快点,孩子给你敬酒呢!”挨着她身旁坐的沈秋姨妈嘴里嚼咬一块肉,举着筷子用胳膊肘戳着王云凤,“快点,快点,人多着呢,孩子等着呢!”她边说边嚼咬着嘴里的肉,筷子又伸向盘中那只炖了蘑菇的肉鸡。云凤撇了一眼沈秋姨妈,徐徐扭过头来对着陈强,她鼻孔有根鼻毛顺着她的气息东倒西歪颤抖了一会,“我告诉你啊,陈强,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啊,你要是做不到,这婚结了还是会离的。” “妈!说什么呢!”沈秋杏眼充血站在陈强身边。 “ 会的,我会的,妈,您放心吧!”陈强立马挤着笑,挤地眼睛想要碎掉,然后模糊眼前这张脸。 云凤接过酒杯仰头灌了下去,愤愤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一股热辣的滋味堵进心坎,让她心绪久不能平。 云凤想起自己命运的坎坷,整个人像是霜打过的茄子,焉瘫着一股不服软的雄气。 【二】 那年云凤正十八,可谓庄上一朵花,老少爷们都知道,福生家的二闺女王云凤眼头更比心气高,庄上的一般小伙子她连瞅都不瞅,尽管村长铁四家的沈宝柱无事殷勤地总跟在王云凤屁股后面,云凤依然不动春心。村长铁四老年得子,欣喜不已,却不料生出个宝柱一落地就发现歪着脑袋啼哇不寻常,果真随着年岁渐增,宝柱不仅脖子歪,而且还是个瘸子,走起路来像是要把自己扔倒的架势,尽管如此,村长铁四还是至宝一样的娇惯纵容着他的命柱子。 这不,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令,不知云凤挑拨了宝柱哪根神经,他一门心思地哭嚷着要云凤做他媳妇,动辄就听庄上人说,沈宝柱又扯拉着王云凤闹腾了。宝柱一天到晚闲来无事,一旦看见云凤揽着大笼去埝头干活,他就耸着歪脑袋,撇着像分了家的半条腿扭摆着身子偷偷跟在云凤身后。他看见云凤撅着肥大的屁股在地里割着草,活到累时舒展腰腿时扯拉着胸口的衣领,宝柱一直以为云凤的衣服里面一定藏着一对雪白肥胖的鸽子,比他妈的要肥很多。终于有一次宝柱在云凤经过埝后那片玉米地时,一跃跳出茂密的玉米秸子,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云凤,这突然一袭,让云凤惊慌不已,手里的大笼被扔出好远,割出的草穗翻倒在路旁的杂地里。宝柱嘴里喊着:“云凤,给俺当媳妇吧,俺想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宝柱狠着吃奶劲搂抱着云凤,双手不忘揉抓了两下云凤隆起的山丘。云凤听出来是沈宝柱这坏小子,挣扎扭摆着身子骂道:“沈宝柱,你这个混蛋,放开俺,俺就是投井也不会嫁给你这歪瓜裂枣的!”几经周折,沈宝柱那瘸着腿的半撇身子还是扛不住王云凤的挣扎。云凤一米六八,矫健而丰腴的身子少说也比沈宝柱那猴精的半道身子骨硬朗,她一屁股坐下去,就将沈宝柱压在身子下,然后在地下左翻右滚,沈宝柱终是悻悻地松了手。王云凤手抓起地上的土疙瘩就往沈宝柱身上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个臭流氓!”云凤打骂着歪着脖子的沈宝柱,沈宝柱却没一点怨气,还嬉皮笑脸嘟囔着,“你是俺媳妇,王云凤,你就是俺媳妇!” 自此以后,不管王云凤走到哪,沈宝柱就跟到哪,然后满庄上的喊,说王云凤是他媳妇,他要跟王云凤睡觉。云凤忍无可忍时就会跟他闹腾,这一闹腾就正合沈宝柱意愿,他就想跟云凤搭上话甚至是动起手,他认为这就是王云凤在搭理他,他喜欢这种搭理。他喜欢王云凤生气的样子,更喜欢王云凤揍他,王云凤亲近他的时候有一股麦穗成熟的味道,即就是打痛他了他也觉得舒服,有时候他会故意跟她厮打,然后趁机可以碰触她的身体。 当庄上人大小皆知村长家的宝柱喜欢王云凤时,福生想当然是有一些愤恼,那个骄纵无赖的小子想娶我女儿,还歪着脑袋瘸着腿,除非他能给我们下一万元彩礼。一万呢,八几年人均年收入超不过一千的,农家庄上拿着叠叠把千块钱都是罕事了,这分明是不情愿把自己闺女给那混小子。万没想到的是,村长沈铁四不知怎的扑到这空穴里的风,愣是准备好了整整一万块便托人去福生家提亲。宝柱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啊,那是他们沈家的香火啊,自小被娇惯着,一家人把他当爷的供奉着,而宝柱吵闹着要王云凤做媳妇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铁四怎么着也要给儿子把这个媳妇讨回来,只要对方有条件提出来就好办,不怕满足不了就怕不肯给出条件,福生这话正是铁四千等万盼的。 就说福生吧,拖家带口就靠庄稼地过日子,他半辈子还真没见到过那么多票子,那一万块钱摆在坑头,别说整个炕,就是砌他那小屋子的土砖地都用不完,他看着那么多的钱眼睛都不眨了,几经吞咽口水,几经思索,他就同意将女儿王云凤给铁四家的歪脖子,瘸子腿的沈宝柱做媳妇了。这事一传到王云凤耳朵里,泼辣耿直,心高气傲的她岂能省油,她是哭也哭了,脑也闹了,寻死觅活地却最终主动送上门去,嫁给了沈宝柱。原因不是他爹不舍一万块,而是他爹拗不过女儿以死相逼,也就打算退回一万块。退钱那天福生垂着脑瓜子,揣着一万块,心里像系裤带子一样挽着疙瘩结,它家的老母狗也丧着脸随在他身后,主人和狗一路灰头土脸来到铁四家。正逢沈宝柱在院子里溜达,福生喊了一声宝柱,宝柱一看未来的丈人亲自上门,相必定是说道他和云凤的事,欣喜之余,踢跳着他那条瘸子腿兴冲冲地往前扑,突然福生身后的老母狗一反常态猛窜了出去,一跃就扑倒了沈宝柱,宝柱慌乱间哇哇直叫,用手胡乱拍打,不料将手送进了狗嘴里。那一声凄惨的哀嚎像猪仔子受刀刺一样穿过了整个庄上,王云凤的坎坷命运在这一鸣声中谱曲定调。 王宝柱右手少了根手指头,福生不只是傻了眼,也几乎傻掉了脑袋瓜。他怎么陪得起那根手指头啊,倾家荡产也不行啊。他只有家却没有产啊,他若不赔,铁四龇牙咧嘴气势汹汹地放着狠话,赔不了咱就去县城上法院,少说你也得坐牢。赔,拿什么赔啊,福生软瘫地像一坨烂柿子。砸锅卖铁也值不了几个钱啊,难不成我要卖儿卖女?卖女,这字眼一经福生嘴,他心头一亮。 【三】 云凤想着想着,一股股凄凉随着叹息声溢上她现已衰老蹉跎的脸面子。 “我说,云呀,你看沈秋那身子都已经显怀了,已经这样了,你还拗个啥啊!”沈秋姨妈又小声嘀咕着。 “吃肉!肉还堵不住你那嘴!”云凤给云安甩了个白眼,然后煞带劲地磕齐两支筷子,便伸向她之前剥挑的那块鸡屁股疙瘩肉,正好云安也冲着那疙瘩肉伸来了筷子,四支筷子像是箭一样都往屁股肉那靶子上戳,两人一对视,突然旁边一小孩一声啼哭,喊着要吃肉,直准准指着那块鸡屁股靶子,身边的姨姥姥赶忙用筷子叼准那块肉送到小孩嘴里,云凤云安相继放下筷子。 台上一浓妆艳抹的女子正高声亮嗓地吼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声音尖锐直捣鼓胃里的饭菜羹肴,她表情甚是丰富喜气,但歌声的确刺耳闹心,也难为她了。一幕幕觥筹交错,鱼肉佳肴的景象,每个人都吧唧着嘴,迈着筷子、调羹在碟子、汤碗里挑拨穿梭,有说有笑,有吃有喝。那跟跟筷子就像许多指挥棒,肆意杂乱地打着无规律的拍子,那歌手怎么唱地出好曲呢,别人动嘴吃,我动嘴卖力,搁谁谁情愿地自然啊。几个被肥肉塞饱肚子的孩子开始在台上你追我赶,偶会撞到那正在唱“好日子”的女子身上。 这场面让云凤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婚礼宴席。 福生一心想着自己闯的祸端,也不知云凤情不情愿随了沈宝柱的意愿,这样不知铁四能不能放过他,那么他可能就免去牢狱之灾了。云凤一顿嚎啕大哭,然后抹干眼泪,便同意嫁去沈家,随了那个歪着脑门,撇着半条腿,又少了根手指头的沈宝柱。 婚礼在村长铁四家里摆上席面,一阵锣鼓喧天,鞭炮声声。腊冬十月,西北风呼呼直钻人裤管,满庄上的人都聚在一起,大人小孩都哆嗦着却涨红着脸,围满一桌一桌的等着锅里炖着的肉。所有饭菜一摆上桌面就不再冒热气了,满桌子的菜都水凉水凉的,偶会夹点冰碴子。云凤看见端菜上桌的大叔敞着衣服领子,大棉袄的扣子是错位扣着,以至于棉袄低处左右不齐,正好遮不住栓着棉裤的红布袋子。他把一碗汤放到桌面上时,宽扁平的大拇指就泡在热汤里,拿出来时清晰地看见他指甲缝里的黑污。那大叔转出身去,手就在屁股后面抹了一下,然后抡起手臂,食指拇指夹捏着红肿的大蒜鼻猛一哧鼻,然后甩手出去,清透黏稠的鼻液正好挂在柴木门脚。汤碗一挨桌,群人蜂拥一扫而光。有人张开双臂,用胳膊撑开挡着身旁的人,以防跟他抢食。嘴巴狠劲地撕咬,筷子狠命地在碗里拨拉着肉。还有人把馍馍夹一个再一个,都塞进衣服里抱回家,那个馍馍怎比得上现在放在云凤眼前这嫩白嫩白的馒头。云凤掐了一疙瘩馍馍塞进嘴里,尝着现在的滋味,想着过去的风霜。 “给咱沈秋买了单元房了吗?”她姨妈咬了一口夹着肥肉的馒头。“买了,我硬是让买了房才同意结婚的。”说这话时,云凤还是有点得意的。“还是你能行,现在这结婚啊,没个单元房是不行的。那给了多少礼钱啊?”她姨妈话特别多,一句说不好就会让云凤难咽满嘴的饭食残渣。“没给!说好了随后给我三万,算便宜这陈家了。我供沈秋上个大学,累断我这老身子骨了,这一嫁,又没讨上好价钱。”云凤像跟馒头有仇一样,狠狠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嚼食着。“也是啊,那沈佳今天回来了么?”“别给我提那个赔钱货,不回来才好呢!”一提到沈佳,云凤气不打一处来,瞬间通红了脸。 自打云凤嫁给了沈宝柱,一家老小的生计就全靠了她。她先后生下两个女孩,沈佳和沈秋,一个赛比一个美,庄上人都夸着这两女儿,说云凤是要享清福的人啊,这年头养女就是养金库,女儿出嫁就是回收高利贷一样富满枝头。云凤听着乐呵,可沈铁四哪能给她好脸,时常摆出个死驴脸,瞅一眼云凤那下半身,嘴里总骂一句种不出儿的破荒地。铁四夫妇逐年渐老,云凤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为什么云凤一提起沈佳就厉声色变呢?这可说来话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