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此时没有看见高有富唉声叹气,但见他慌眉慌眼。其实,他心里已经 “咚、咚、咚”地跳起来。在狂跳。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只知道能傻傻地站在那里。他真希望自己能够使出浑身解数,好叫这两个婆姨息事宁人。 当村干部多年了,高有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堪的场面。他把一根纸烟往另一截正在燃烧的烟屁股上一衔接,吃了几口就想,这样下去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他一拍脑门,想到了三十六计中的“走为上计”,就先上去一把将狗蛋婆姨硬拉进窑里,啪地一声关上了门!他给狗蛋婆姨捡好听的话说了几句。 出了门,高有富伸出一只手把莺头搭脑的郝艳华拨了一下,另一只手拽郝艳华的胳膊,要一走了之。 郝艳华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高有富却胳膊往外一推,手掌撑得像把扇子,明显地不让她开口,还拽了郝艳华的胳膊,说:“毬的,快走,快走,快快走。” 跟前站着的几个袖手旁观的女人,想讨好高有富,也上去你拽我推。 郝艳华晃然一醒,闹下去会把自己老汉在村子里的威信扫地,还怎么负那点责,就来了个半推半就。 高有富就这么满脸灰败地一走了之吗? 不! 他可是个村支书——要顾脸面子的人呀!虽然丢脸面的事儿常做,但他有一个习惯,到了丢面子的时候,要立马想办法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价把面子挽回。这既是给别人看的,也是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一个要求。不是说高有富这个村支书这样,其实是中国人的通病,都喜欢遮丑、藏拙,就是驴粪蛋也要它表面光滑。 现在高有富已经想到一着了。他走了几步就又硬撑着脸转过身子,摆了摆手说:“你们都悄着,我有话说哩!”院子里鸦雀无声。 他舞蹈似的伸出胳膊在空中摇动。摇动了一阵,就把手掌撑开,问:“我手里有东西吗?”有人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似的说:“没有。” 他嘿嘿笑了笑,很聪明地说:“可有人硬是要说我手里有东西,我有甚办法?”人们被他说得愣怔了,一时还明白不过来。 等明白过来的时候,高有富已经把半推半就的郝艳华扛在肩膀上,郝艳华两只脚使劲地蹬着,离开了。 画上句号了。 高有富掌控事态的这套功夫是咋练的?他不但没皮没脸,不知道羞耻,还善于演戏,演得跟真的一样。高有富说他那伤风败俗有悖于常情的事,跟说着猜谜语时的有还是没有一样轻描淡写,在场人有的像吃了苍蝇,一连往地上吐唾沫,有的倒臊得红头涨脸,撇着嘴角鄙夷地骂:他的脸皮真厚!但谁也没有骂出声,而是你看我,我看你。 不管高有富耍什么花招,双方你砸我的锅,我摔你的碗,谁也好不到哪里去。人们终于看到了高有富理儿亏最忍气吞声的一次。 几天后,高有富去乡供销社。供销社主任老贺跟高有富算一路货色,遇到事情两人爱在一起拉谈。此时老贺蹴在炕上啃羊骨头,见高有富进门来,就一边啃一边叫高有富也来啃。高有富摆了摆手。老贺把手里的羊骨头放在盆子里,抬起胳膊让高有富从他的口袋里掏烟。高有富从自个儿口袋里掏了根烟叼嘴上。 老贺已经听说了高有富的桃色新闻。他端详了一会高有富后,便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能看出来,你最近有心事。”高有富说:“何以见得?” 老贺说:“我以往见你脸红扑扑的,现在黄了。”一句话说中了高有富的心病。高有富半天没说话。 老贺又说:“你以往见我不笑不说话,今日见你不笑话也少了。” 事到今日,高有富心里乱糟糟的,也想找人说说心里话,何况老贺是他好朋友,便将他与狗蛋婆姨的那麻虎事,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与老贺讲了。讲到他如何以权压人,把狗旦婆姨搞到手时,神态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而且讲得非常下流,惹得老贺要听听细节。于是,高有富讲得更下流,更无耻,老贺听得津津有味。高有富讲罢,老贺心里就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真想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地瞧瞧高有富的热闹。但老贺说到底是个热心肠人,何况高有富也算是他多年的朋友了,不为朋友两肋插刀,也得给他捏估做个消灾免难的主意。 只见他猛地拍了他一掌,说:“兄弟,你大祸临头了。”高有富吃了一惊,忙问:“有甚祸?” 老贺说:“大祸临头不是说你跟狗蛋婆姨睡觉不睡觉的问题了,而是这事吵得气壮山河,满世人都知道了。”高有富愣在那里。 老贺说:“满世人都知道无所谓,关键是城里打工的沟蛋也知道了。”高有富灰心丧气地愣在那里。老贺说:“祸就出在这里。”看高有富灰心丧气价不言传,老贺说:“如只是狗蛋知道,狗蛋婆姨死硬不承认,狗蛋也只好打调牙往肚子里咽。”高有富没有搭话,等着他往下说。 老贺说:“但是……世界上怕就怕‘但是’二字。满世人都知道了,狗蛋就不会咽下这口气。”高有富还是不搭话,听他继续往下说:“他咽不下这口气,能与你善罢甘休?”高有富厉害呈强贯了,说:“我可不怕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老贺说:“如果他就是要打断你的第三条腿,让你它永远萎靡不举,你怎办哩?”高有富才感到老贺的话不是危言耸听,有些怕,就说:“看来这次躲不过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是说他。怕这次在人稠广众面前丢人现眼,而是怕狗蛋哪一天从城里回来掂着一把宰牛刀来找他拼命,到时候就是要不了他的命,往后也不能在村里管人拿事。他一想起这些身子都凉了。 不久,乡政府给村子里拔下一笔扶贫款,他没有忘记给那些痴呆瓜傻的人,也没有忘记给那些身有残疾和生大病卧床不起的人,还没有忘记给狗蛋婆姨……虽然他跟狗蛋婆姨不再有麻胡事,却给乡里干部和村民们留下了笑料,一提起玩女人,就说扶贫,弄得乡民政干事郑少秋很尴尬,倒像自己犯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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