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对不起,我舍不得他(1)… 先别急着往下说文娟教学中的有趣故事,先还是来说她娘杭秋兰又接到城里寄来的一封信。 信是常如莲寄来的,信中说她又给文娟找了个在医院里熬中药的工作。常如莲以前给文娟找的护工工作被一口拒绝后,心里很不高兴,那工作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得上。可事后又一想,文娟虽然是村里来的,但人聪明伶俐,模样不赖,见天打扫厕所,自己也于心不忍。她已经后悔把招收护工的事告诉给杭秋兰了。后来一想起杭秋兰对她的一脸信任,完全当她是一个活动能量很大的人物,就想着满足杭秋兰这份心愿,不想把文娟进城里工作的这扇门堵上。后来干脆豁出去,帮忙帮到底,一门心思地要给文娟在医院里寻个事干,她千方百计价去实现自己的愿望。费尽周折死缠着院长不放,说文娟是她的亲外甥女,请院长开恩,总算成功了一半:院长答应只要有机会就给她的亲外甥女安排工作。 不久,医院里进回了一台熬中药的机器,要三个人轮班操作。正式人员嫌药味太浓,呛的厉害,要招聘三个临时工来干。常如莲打听到这个消息,赶紧找院长。 院长开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说要优先安排院里的职工子弟。常如莲坚持不懈价给院长说了许多好听的话,院长心里热热的,终于点头答应了。 能像常如莲这么理解一个农村母亲的心情,能再一再二地全力以赴给一个算不上什么亲戚的农村女子找工作,令人感动不已。 杭秋兰看信后,就感动不已,仿佛她那荒凉的心田变成了绿洲。她想,在城里的大医院工作,怎么说也要比在村里小学当个代课老师强的多。 这时候,快过端阳节了。端阳节是中国人的一个传统节日,人们都讲究这一天吃粽子。杭秋兰本来想包粽子煮好给女子带几个,可煮粽子很费时间。晚上睡在大炕上,她就把文娟进城里上班的事告诉了老汉文双奎。他不表态,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你看着办吧。 杭秋兰思来想去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女子会不会听她的话去城里的医院上班呢?这倒是个问题。她觉得女子长大了,脑子里常有些不切实际的怪想法。唉,也许是书读的太多了。不过,她想自己还是有些把握叫女子去城里上班的。文娟上次回家对她说起在城里杂货店打工的一些事情,虽然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没有明说,但她也猜出了几分。她觉得女子现在起码知道给个人老板打工是多么的难。后来女子又去杨家沟当教师,这不仅是女子的心愿,也是她的心愿。可当上老师后,按女子告诉她的情况看,工资待遇一蛮低的不像样不说,以后能不能转为公派教师也难说。至于说,进城里的医院会有什么前途,常如莲没说,她想不来。但她就觉得城里毕竟是城里,医院毕竟是公家单位,歪好比呆在杨家沟小学当代课老师强。 第二天,杭秋兰就托人捎话让文娟回家,却没有回来。她想,文娟工作忙吧。说不准还有其它什么原因。 第三天吃罢早饭,喂了猪羊,杭秋兰就急急忙忙往杨家沟赶。 文娟正在上课。杭秋兰咳嗽了一声,推开教室门。 文娟看到娘进来了,就赶紧给学生布置了练习题,就拉着娘来到了宿舍,问:“吃了吗?”杭秋兰回答:“吃了。”其实她吃了早饭,午饭还没有吃。但不管怎样,乡下人都喜欢这么回答,也许是不愿意让问话的人失望吧。 文娟又和娘聊了几句,问娘:“有什么事?”杭秋兰说:“大事。”说罢用手指了指,她知道娘的意思。闭了门,杭秋兰才告诉了她找下工作的事。“真的?”文娟眼睛亮了,兴奋地靠近娘。她心里想,这算得上是一份得意的工作,对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一脸的喜气,胸脯也挺得比平常高,心里的得意就别提了。似乎觉得自己十分走运,十分幸福,几乎像小鸟一样要飞起来了。然而,张开了双臂,却有点儿飞不起来。 文娟当上代课老师,心里就再没想找工作的事。她太喜欢教师这个职业了。已经很满足了。 下课时间到了,文娟吹了一下哨子,学生们纷纷从教室里跑出来,蹦呀跳呀,也有的急忙进了厕所。 上课时间到了,文娟又走出宿舍,吹了一下哨子,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进了教室。 站在讲台上,文娟的目光像手电筒一样在每个同学的身上扫描了一遍,一张张脸上的一双双眼睛在看着她。她不由得心里一沉,有点儿舍不得离开这些学生了。孩子们上学机会来之不易。她离开了,学校的教师又会和以往一样,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唉,学生们的学习好不容易有点起色。 放学后,杭秋兰见女子很坦然地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把她凉在一旁,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就慎重地跟女子谈起了话:“娘看出了你的心事,你是不是不想到医院工作了?”其实,文娟并不讨厌去医院里工作。姨现在给她找的这个熬中药的工作跟前面的护工工作不一样,也许还是很有趣的工作,可以来到一个新地方,结识一大批新的人。她已经不像学生时代了,很想结识人的。她只是不忍心离开这些孩子们。娘问她,她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杭秋兰依然沉着地问女子:“你说话呀,到底想不想去?”文娟吱吱唔唔:“我……我没想,等我改完了作业再说。” 杭秋兰听了自然不受用,把文娟的肩膀按了按,说:“你脖子上长的就是脑袋,而今就想。”文娟不改作业了,继续想,一想鼻子就发酸。虽然她也向往着城里医院难得的工作,可真的要叫她离开这个学校,离开那些学生…… 杭秋兰的脸阴了,催促她:“快说话呀!”文娟如果痛痛快快答应了娘,娘的脸就会一下子由阴转晴,她明天就可以进城里去医院里上班。能答应吗?她又想了想,也慎重地说:“娘,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你不要操心了。” 杭秋兰说:“你这娃拧劲又上来了,你说不让我操心,我就不操心了。”又说,“文娟,你在娘面前永远是个孩子,娘对你操心到死,才算罢了。”文娟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急。” 杭秋兰说:“咋不急,及早不及晚,早点上班早踏实。”文娟壮壮胆,照实说:“我,我不想……” 杭秋兰愣了愣,说:“你说甚?说,不想?”文娟说:“我在这里当老师是王老师对我的信任。”又说,“村里对我也挺关心的。” 杭秋兰说:“你说的这些我知道。”又说,“而今看病的人多了,在医院里上班以后会有出展的。”又说,“而今机会难得,你要好好想一想,别闹小孩子脾气。”文娟说:“我想,我想……” 杭秋兰一挥手就打断了她的话:“你想什么,当代课老师有什么好的?杨家沟有什么好的?非要厮守在这里。”又说,“你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我苦口婆心给你说道理,道理给你说了一河滩,你油盐不进,一句都听不进去,你以为工作就那么好找?”又说,“这是你姨费老劲儿给你找的工作,知道不!”文娟不言传了。她默默地低着头想:这对自己算是个重大的决择。可她现在不想贪图城里工作的名好听,而是要干自己喜欢的教师工作。 有好一阵子,娘俩都沉默不语,各想各的心事……生活使她们娘俩坐在一块却说不到一块,两人挨得这么近,想法却似相距十万八千里。 文娟坐不住了。她站起来,转身走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她看着那棵大槐树,隐隐地希望娘能走出来。但娘出没有出来,出来的是娘的骂声,骂的什么话,文娟听不清,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灰暗。其实,娘的心情她是可以理解的。在娘这个年龄,无论自己有什么想法,好像都到头了,唯一的希望只有儿女,盼望着儿女出息有为。而她却偏要和娘顶牛。 小时候,文娟觉得娘的话都是对的,并且真的想照娘说的去做。可现在,她却不能。她知道娘很疼爱她,处处为她着想,现在叫她去城里的医院上班,也是为了她,可她就是不想听娘的话。她也想好好考虑一下。考虑了一阵子后,她觉得自己挺坏的,也想乖乖地听娘的话。可正想俯首贴耳,偏偏眼前又浮现出了她的那些学生们,不许她听话。于是,她感到别别扭扭。 文娟去厕所,罢了还不提裤子站起来,故意蹴下磨蹭着,想着,也想让娘有一定的时间考虑。 从厕所里出来,回到宿舍看着娘,文娟更大胆地说:“我离开了,这十几个学生怎么办?”杭秋兰没有办法,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谁能把后路看得一清二楚!”见文娟不言传,又说,“学校是杨家沟的,孩子是别人家的,你急有什么用,你是我的女子,要听我的!”又说,“我说过108遍了,都是为了你,你怎就不知道娘的心思。” 文娟说:“我一走学校又要换老师了。”杭秋兰说:“换不换老师是村里的事,有你甚相干?” 文娟说:“村里的人待我太好了。”杭秋兰说:“那是我待你不好了,把你个白眼狼。”文娟说:“我想等村里雇下了老师再离开。” “真是对牛弹琴!”杭秋兰没好气地说,“人家医院等你?你还是听娘的话,早点进城里的医院上班,免得后悔。”又说,“前悔容易后悔难。”她还是按着想绑了女子进城里上班的怒火劝导,劝导不成就乞求,反复着一句话:“你哪怕进城里干上一个月……” 文娟听不进去,后来感到很烦,就转身又要出去。 杭秋兰上前一把拉住她,说:“你干甚去?” 文娟说:“我上课去。” “你就要走的人了,还上什么课,快收拾东西跟娘走。” “娘,你放开我,我要上课去。”文娟说着,就使劲往开扳娘的手指头。 文娟上课去了,杭秋兰气得不行。她有个毛病,生了气就肚子疼,就得上厕所。 她蹴了好久,肚子舒服了些,就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时文娟还在上小学,有一天跑回家里对她说,长大了要当老师。她说,你要当老师就得好好学习。现在文娟是当了老师,但不是她所稀罕的老师——公派教师,而是一个没一点前途的代课老师…… 文娟也多么想当一个公派教师啊! 文娟很殷勤地把饭端到了娘面前,娘却一口也不吃,坐着生闷气。她一个劲地劝娘,说吃罢饭你把我美美气气价把我骂上一顿,娘还是一口不吃。 文娟看看娘的脸色,知道娘对她很气愤,便低下头,但她的心却凝视着端坐在面前的娘。娘把她抚养这么大是多么不容易啊!这么一想,心里就感到很不安,嘴巴变得乖巧:“娘的话我都听心里了,在想着哩。”杭秋兰才把身体往桌子跟前靠,吃饭了。 文娟也吃。她边吃边想,心里就是搬不过来这个劲。她想当老师,其它工作似乎都不喜欢,就像青菜萝卜各有喜爱一样。另外还有个念想儿在缠绕着她,她设想的奋斗路径是先读中师函授,之后再等机会转公派教师。王老师前几天来学校检查工作时对她说,现在读中师函授,毕业后也许会被转为公派教师。但她心里也想,转公派教师的事儿离自己远着哩,现在姨给找的工作是现成的,倘若放弃了意味着什么她心里也清楚。她感到心里就像有了一把刀子,挖得她心里很难受,难受得她再没言传一声。 吃罢饭,文娟走出学校,想一个人冷静地思考一下。 第54章 对不起,我舍不得他(2)…… 站在附近的小山上,她想来想去,想不出自己放弃这次进城工作的机会是对还是错,就有些郁闷。抬头看见树叶子轻轻的摆起来,就有冷风吹来了,她的脑子清醒了过来。意识到娘劝她的那些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转为公派教师很渺茫,若放弃这次机会,以后再找工作就难上难了。 回到宿舍,文娟见娘坐姿一点没变,眼里已涌满了泪水。本来她要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娘跟前,靠到她的膝头那儿,要抱住娘的一只胳膊。可是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有点发窘。当然,她还是低低的叫了一声娘,杭秋兰腕了她一眼,说:“你不要叫我娘。”又说,“你连我一句话都不听,我还是你娘?” 文娟说:“我这不是在听吗?”杭秋兰说:“听我的话,就进城里上班吧!”杭秋兰已经想好了,如果文娟再不答应,她就准备……准备怎么办?很可能是手里捏一把刀子,按到脖子上威胁,大概再没比这更厉害的办法了。 可是,她没想到文娟会这样说:“我听娘的,明天就给村子里打招呼,让他们赶紧雇人,过几天我就去医院报到。”说罢心情很沉重,痛苦地低下了头。杭秋兰却喜出望外,关系地笑了,说:“我知道女子懂事明理哩。” 第二天,杭秋兰走时,文娟正在上课。听见娘在外面喊一声:“我走了!”她走出教室,娘朝她摇了摇手不让她送。她望着娘的背影,身子更加佝偻了,走得很吃力,她很心疼。不愿再想什么,只想早点给村长杨贵说辞职进城里上班的事,让他早点给乡里打招呼雇教师。 早上放学后,文娟径直往杨贵家走。杨贵不在家里。折身回学校的村路上,文娟远远看见一个貌似杨贵的人走过来。走进了些,果然是杨贵。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提说找下工作的事。但还是说了。 杨贵愣了。文娟老师来杨家沟小学已一个月了,他经常听学生和家长们说她这个那个的,反正都是说好听的,跟他原来的看法截然不同,是一个让学生高兴家长满意他放心的好老师。现在突然不干要离开进城里,他怎么舍得呢?他虔诚地望着文娟,希望用目光争取把她留下来。但文娟总是不看他,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地抬头看天。 过了一会,杨贵回过了神,就口是心非地说:“好,好,你就准备吧,我知道你的工作来之不易,”说罢背操着手匆匆走过,走几步又转过身子说,“学校的事情我给乡里打招呼,再雇人。”说罢就大步流星地走。走了一段,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见文娟也走了。他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静静地站了一会,叹了口气才慢慢地往家里走。 学生家长们都得知文娟找下了工作,要离开杨家沟了,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他们希望文娟早日投奔新的生活,在城里上班是人家的前程;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文娟这样的老师在杨家沟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恐怕以后也不会有第二个。文老师离开后,孩子们怎么办? 这天下午放学后,钱瑞英来到学校叫文娟去她家里吃饭。 文娟跟春草感觉很说得来,很快就成了好朋友。钱瑞英也很喜欢文娟。今天得知文娟在城里找下了工作,心中就不是个滋味。不管怎样,她决定叫文娟在家里吃一顿饭。 文娟来到杨家沟后,钱瑞英对她特别地好,觉得不论自己是村干部也好,长辈也好,都有责任爱护这么个孤身在外的女孩子,每个星期总要叫文娟去她家里吃饭。饭前饭后钱瑞英总是对村里村外纷繁的大小事变经过筛选,捡出那些值得一说的事说给文娟,文娟感到受益匪浅,却是引得春草嫉妒,说:“你为什么对文娟那么好?” 钱瑞英说:”我想认她做干女子。”春草说:“原来如此。” 钱瑞英说:“就看人家同意不。”春草说:“百分之百同意。” 确实,文娟对钱瑞英也很感激,渐渐地产生了由衷的爱戴之情。她觉得自己的好朋友春草进城里了,她无论怎么忙,搁几天也总要去春草家里,帮春草娘干点杂活。 吃罢饭,文娟想对钱瑞英说说自己找下工作的事。还没等她开口,钱瑞英却说她有个心事要说出来。文娟点了点头。钱瑞英说:“我想认你做干女子。”还说她一直想认一个干女子。按当地风俗,未成年人遇到像自己的爹娘一样心疼她的长辈,就会动一种念头,认长辈做干爹或者干娘。 也许是心有灵犀吧! 文娟上次回家就给娘提说了钱瑞英对她怎么地好,还说比起生活中来来往往的那些人,她觉得钱瑞英更像她的亲人。杭秋兰说:“你出门在外不在娘身边,有个人心疼你娘就放心了。如果认人家做干娘,以后你有个病病灾灾三长两短,就有干娘护你了。” 钱瑞英跟文娟她娘的想法不谋而合。文娟就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还笑着说这是她的福气。钱瑞英也说认文娟做干女子也是自己的福分。文娟给干娘说了自己找下工作的事,干娘很平静地说:“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何况你这是进城里的大医院理上班,一定会有出息的。”停了一下接着说,“我觉得你当老师也会有出息的。”她这出尔反尔说的文娟心里怪不是个滋味。 文娟要离开杨家沟小学,学生们都很难过,学生家长们依依不舍,但也没有办法,老师在城里找下了工作要远走高飞,大家都为她高兴才是。可一想到文老师走了,再不会有这样的好老师来了,心里就涌上一股怪怪的滋味。有个学生家长就急得跑到杨贵家里质问了杨贵很多话,臂如学校刚有点样,孩子的学习刚有点起色,老师咋又要走了。还说,文老师这一走,村里的学校要塌伙了。 杨贵一直安静地听,没有辩驳,也没有解释,等家长说罢,他说:“我知道,这次文老师走了,就是用八抬大轿也抬不来这样的好老师了。”家长说:“那你把她留下。” 杨贵淡淡地笑了笑,说:“不要急。”那人说:“咋不急?” 杨贵心中怀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便胸有成竹地说:“我要她留下来!”“恐怕不可能!”杨贵不言传了,心说,到时候你们看吧! 第二天,文娟正在教室里上课,杨贵进来了。文娟问:“村长,有事吗?”杨贵说没事,把头转向学生,说:“学生娃们,晓得你们最幸福的是什么?”见学生都被问得目瞪口呆,他说:“我替你们回答,就是遇到一个好老师。”他说:“而今你们的老师要离开你们了……”他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文娟的眼眶湿润了,身子一拧离开了教室。 几天后,太阳正在山头晃悠的时候,文娟要走了。 村里来了几十号人送行,有村长杨贵和村妇女主任文娟的干娘钱瑞英,还有些学生家长,黑压压站了一片。 此时,文娟的内心深处还要一种隐隐的希望——希望村里的乡亲们挽留她,如果人们挽留她,那就说明人们真的信任她,杨家沟小学离开她是不行的。可是,乡亲们却没有挽留她。她含泪告别乡亲们的时候,背后突然飘来了朗朗上口的读书声——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蓦然回首,文娟惊呆了。十几个学生齐唰唰地跪在学校后面高高的山坡上。 谁能受得起这天地为之动容的长跪呀! 文娟的心灵受到了震撼,眼泪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明白,这是渴求知识的学生以这种特有的方式,对她进行纯真而无奈的挽留啊!她这远走高飞,学生们都摞在个空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个什么老师,他们怎能不难过。 文娟的反应很复杂,犹疑、彷徨接踵而至……她突然决定,毅然放弃山外的诱惑,将铺盖卷从那头毛驴身上卸了下来。 杨贵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学生们欢呼着从山上跑下来。 这些山里的孩子和大人,眼看着走进学校大门的文娟老师,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只是高兴地笑着,互相拉着手,一律扭头看村长。 杨贵示意村民们拍手。村民们狠劲拍巴掌。 文娟被杨家沟的父老乡亲和孩子们挽留下来,铁了心要在杨家沟小学当代课老师,把她娘杭秋兰给气坏了,打算去杨家沟好好教训一番女子。老汉文双奎却反对:“算了算了,我断定文娟撂不下当老师那工作,要是能撂下,那天她就跟你进城里了。” 杭秋兰说:“不行,我而今就去找她。”文双奎说:“你总不能把她绑进城里去吧。何况进城里的医院也是个临时的。”又以饱经仓桑的口气说,“人的一生干什么事都是有定数的,文娟喜欢当老师就让她当吧……”又以哲人的口气说,“圣人能看一丈远的世事,咱凡人只能看一步远,看一步走一步吧。” 这番话,叫杭秋兰改变了主意。她走出家门,望天长叹一声,算是承认了这个她已经无法改变的现实。 钱瑞英自从收文娟做了干女子后,也就不想白当这个干娘,心诚意笃地要尽一番干娘的责任,她对文娟更加关心更加爱护了,甚至还表现出一种对文娟像对自己女子一样的态度来。文娟跟干娘又提说了找下工作的事,钱瑞英说:“如果医院里是正式工作那一定好。不是正式的就不见得比你当老师好。”又说,“你喜欢当老师,说不准还能干出一番个名堂的。” 真的如此,文娟以后没有一件事情是不可以想象的。她把学校里的工作忙过一阵后,下午放学后就喜欢在村里到处转悠。她在村里转悠不为别的,只为动员学龄儿童入学。动员学龄儿童入学,这是她蓄谋已久的。早在她来到杨家沟不久,就在一本《贯彻义务教育法》书中看到,学龄儿童入学率在一个村小学来说,至关重要,入学率低,不管学校办得怎样,学生成绩多么得好,对这个村来说,都是失败的教育。 一天,文娟见一个小女子拽着一个小弟弟,在自家门前的土圪楞上晒太阳,两条腿担在空里,一晃一晃的。 走近,那小弟弟瞅了她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把头转了过去,小女子则陌生着眼神儿好奇地看着她。她想,那小女子是不是很希望她过来搭理一下自己。 这时,前面过来一个学生家长。文娟做了一个手势不让他打招呼,然后走到那小女子跟前,笑咪咪价问:“你几岁了?”小女子说:“八岁了。”小女子八岁就是学龄儿童。文娟问:“你为什么不上学呀?”小女子打量一下她,反问:“上学好玩吗?”她又问小女子:“你叫什么。”小女子说:“人们都叫我小河。” 当下,全县上下 “普六”和“扫盲”的号召传得很盛, 但从杨家沟看,总不见实施。不是说不想实施,而是很难实施,有瓶颈因素制约着,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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