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报复之心 每一次收到孙玉树的来信,文娟顿时兴奋起来,连眼仁都在笑,也就感受到了自己的柔软,还有猝不及防的温情。这柔软和温情让她欢畅爽气。谁说这不是恋爱呢?她的心像晒了太阳。在太阳底下,暖烘烘、懒洋洋。 她每信必复,每一封信她都花很多时间写,努力写有意思一点,不能让孙玉树看了觉着有点无聊。 每次写完信,她心情好极了,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味道。刹那间她真想令时光停住,好让她回顾自己的过去…… 晚上看书,那些字都不往脑子里去,她的情绪仍然很激动。 她起脚走出学校,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好长时间…… 山里的秋夜有点凉,轻风摇甩着树枝,不知有几只蟋蟀不知疲倦地在歌唱,她心中涌动着青春的热潮…… 自后的日子里,文娟有了盼望,一闭眼就想起孙玉树。生活中不能没有一点点盼望,哪怕是极小极小的一点。农民盼望着多打点粮食,生意人盼望着多赚一点钱,步入仕途的人盼早点升官。文娟的盼望就是收到孙玉树的来信。 然而,有半个月了,她还是没有收到孙玉树的来信。 那天晚上,她改完作业备课,不想看书了。 站在院子里,她仰望天空。清冷幽暗的天空中,月亮早已躲得无影无踪了,有几颗孤独的星星钻在灰黑色云朵的缝隙里,一闪一闪的。秋风太卖力气了,那棵大松树上像手掌一样大小的叶子在翩翩起舞,好像一群黄蝴蝶飞了起来…… 从寒露起,玉树!玉树!她在心里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盼啊,望啊,到立冬,再到冬至,仍旧没有收到孙玉树的第六封来信。 这么长时间没有收到孙玉树的来信,意味着文娟以往的盼望付诸东流,寂寞的业余生活不再有鲜艳的色彩,漫长的夜里不再有温暖的灯光,她和孙玉树这初见端倪的爱情变得不可思议,不会一直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走下去了。 原因是发生了意外。 意外并不是说孙玉树后来没有给文娟写信,只是她没有收到。按规定寄出的信若是收信人地址不详,要将此信退回。否则的话,这封信不是在邮递的过程中丢失,就是被人…… 被一个人村里人抢在文娟之前偷偷把信拿走了。 这个人就是杨二狗。他听到村里人们对文娟的那些来信“另眼相看”了,都传说她的对象在省城念大学,信很多,都是厚厚的信。乡里人眼中,这似乎超出了常规,写那么多说些甚,闲得没事的婆姨们只要凑在一起就议论大半天…… 引起了杨二狗的注意。 那天邮递员送信来,文娟去了干娘家里,信就放在了她宿舍的窗台上。正在村路上行走的杨二狗注意到邮递员进了学校大门又出来,而之前不长时间他看见文娟去钱瑞英家了,就猫着腰到了学校。一扫眼里果然发现窗台上搁一封信。 走近,见信封上用很公正的字写着“文娟亲启”,就好奇地拆开一看…… 杨二狗为什么改邪归正后又旧病复发劣性勃起而卷土重来呢? 不能用“狗改不了吃屎”来比喻杨二狗,也不是说一个人想干一件坏事,就必然有第二次。也不是因为那次他去学校里的“骚情事”受到了杨贵和陈宏高的教训,他一直怀恨在心。而是前些日子,她婆姨彩霞被干部抓走了,抓去流产了。在乡村这样事情已司空见惯了,所以彩霞被抓去了乡里医院,村里人知道了,也只说:“把彩霞抓走了,彩霞太笨了,为甚不跑?”彩霞不是不想跑,她常听人说要跑得远远的,把娃娃生下再回来。可她就是不知道往哪里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她和杨二狗已有两个女子,还想捞个儿子,果然肚子里就有了,正准备进城里看看出来看看是不是儿子。城里有一个诊所大胆地给怀孕的婆姨们B超是不是儿子。没想到,乡里的干部像过去的游击队员一样,偷偷摸摸价夜里进村,在杨贵的带领下抓她个措手不及。彩霞被流产后,还要罚款,交不起罚款,正好上面出台了“双女户”结扎的新政策,彩霞就给结扎了,叫她和杨二狗断了生儿子的念想。杨二狗便垂头丧气,好长时间像丢了魂似的。怀恨在心的他,心里想着要干一件坏事…… 倘若把孙玉树和文娟的爱情放大来看,其实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好多爱情往往是从美好开始,由于意想不到的因素而以不美好结束。 文娟由于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孙玉树的来信。向来遇事沉得住气的她经常独自发呆,好像心里有个疙瘩吐不出来,心里总难受。她感到孙玉树不给她回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的。 白天她忙于“连轴转”的复式教学。跟学生们在一起,学生们的活活拨拨把她的思虑冲到九霄云外。 夜晚站在院子里,被星光照耀着,那种情绪便像潮水一样袭来。 她悄悄回眸。 她终于看到了他。 几年前在城里大转盘那个劳务市场上,他的手按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睫毛、他的脸胧…… 谁也不晓得她有多少思念和牵挂,怦怦跳动的心为了什么。 她在等待,在追忆,在想和盼。 星期六下午她没有回家,想去干娘家里,却没有。万一干娘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她又不能给解释。星期天上午,她没有看书,也没有吃早饭。她倒在自己的床铺上,眼大睁着。无论精神多么独立的人,感情却总是在寻找一种依附,寻找一种归宿。文娟除了忙于教学工作,盼望收到孙玉树的来信,却是收不到,就心慌意乱。这种情绪有增无减地继续了好些日子,而且形成一种规律性的循环。 一次,她听到邮递员站院子里喊:“信!”以为是孙玉树的来信,赶紧跑出去接过来一看,见是南方某省的一家文化公司跟学校订购复习资料的广告和合同,她败兴极了。 想来想去,她连一点原因也想不出来。她倒没有陷入极度的苦恼之中。她猜想,一定不是薄情寡义,可能是他忙的顾不得写信了。每当这么想时,她就会拿出孙玉树给她的一张照片看。这张照片是夹在《人生若在希望中》这本书里送给他的,直到现在还保存着。但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孙玉树的回信,她就不那么想了。她的心情糟透顶了,也就没有再给他写信。他们的联系随之结束了。 这是文娟的一个人生阶段的结束…… 然而,闲时还是不由得要去翻一翻孙玉树临别送给她的那本《人生若在希望中》,也看那五封来信。看到第五封信中的“我很想你”,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了……痛苦至极的文娟不由冒出个念头,想把自己的一肚子苦水给好朋友春草倒一倒,春草却在城里。她就又想到了干娘。 人在这样的时候,总想和一个人倾诉——但这应该是一个适当的人。 文娟觉得只有干娘是适合倾听她诉苦的人。她觉得给干娘谈谈自己的苦恼,心情或许会好一些,说不定干娘还能给她出个主意,让她清醒地面对这场感情危机,人生命运的危机。眼下,她虽然在工作中还是充满着智慧,但在个人问题上的能力连她的那些小学生也顶不上!另外,她觉得干娘是一个理解她的人,绝不会小看她说出这样一件难于启齿的事。 想不到,那天她去了干娘钱瑞英家里,没等她开口谈自己的苦恼,干娘却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她摇摇头。干娘问:“你是不是有了?”文娟摇摇头。 钱瑞英想了想,想到了文娟的那个惦记,就问:“省城那个大学生是不是?”文娟一口否认:“不是的。” 钱瑞英说:“你讲么,我口严,什么是非到我这儿就到头了,老支书跟杨二狗婆姨彩霞的麻糊事我给谁说过?”这句话文娟倒是没有接,她不想在这些是非问题上纠缠过多,万一传到老支书耳朵里,总归是不好。 钱瑞英说罢老支书和彩霞的麻糊事就后悔了,说:“老支书跟彩霞的麻糊事,你给谁也不要说。”文娟说:“我早听人说过了。” 钱瑞英说:“看来,真的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文娟把话岔开,说:“我跟孙玉树只是同学关系。” 钱瑞英说:“我知道。可人家是大学生,读的是砖头厚的书,你初中毕业,他跟你挺难说的,我觉得不大合适。不过真要是感情好,也就没话说了。”她虽说是个村干部,但归根结底是个农村妇女,考虑问题比较实际。她知道两个年轻人相好——相好归相好,结婚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现在两个人情投意合到了一起,万一人家中途变挂了,把文娟甩在了半路上,咋办?于是她提醒文娟:“有风就有雨,有爱就有伤害。”又帮助她分析着说,“人家迟早要远走高飞,你这样等下去也不好。耗别人,也耗自己。”文娟问:“有什么不好?” 钱瑞英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将来不能在一起生活,迟早总要断的,早断一天更好。”她很纳闷,说文娟小吧,也二十了,在陕北这搭地面上,按说也早该正正经经考虑这事了吧。 这是文娟的一个失眠之夜。她睡在炕上不停地翻身,翻过来翻过去,终于明白了。孙玉树只是她的同学,还不是她的那号朋友,更不是她的恋人。不能因为他们有几封书信往来,还有几句甜言蜜语,就是那号朋友了,一定要给她回信。 这天晚上钱瑞英也无法入睡。她从文娟的婚姻问题,想到了女子春草的婚姻大事…… 村长杨贵也关心文娟的大事婚姻,几次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文娟都是摇头不言传。 文娟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人们的关心,滴水不漏,惹得村里人们莫名其妙,疑惑不解,不知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她的心思有人知道。 钱瑞英作为文娟的干娘,她早已经把文娟的心思看在眼里。一次,她对文娟说:“你忘了他吧,他不是你的象,你对不上。” 春草从城里回家后,忙到下午放学了,才来学校找文娟。近窗,见文娟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 “咚咚咚!”听到有人敲门,文娟就将笔撂在桌上要起身开门,春草却是把门一推咯咯地笑着闯进来了,说:“每天就知道改作业写教案,什么事都不记!” 文娟让春草在椅子上坐下,说:“这几天事多,我没有去干娘家,家里没什么事吧?”春草不勉强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说:“你先把门锁了,跟我走吧!” 文娟说:“什么事呀?怎么神秘兮兮的。”春草说:“正经事,先不说。” 文娟总争不过春草。路上,春草问她:“你不记得了?今天是你干娘的生日,不吃点好的还行?她让我叫你去吃饭哩。” 文娟说:“你不说,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了。我离开家这几年还没过一次生日。”春草说:“我也是。可上了年纪的人跟娃娃一样,特别看重过生日了。”说罢,她就问起村里人的那些传说。文娟既没肯定又没否定。 在干娘家里吃罢饭,文娟从自己兜里摸出二十块钱,说:“干娘,你今天过生日,这是我孝敬您的。”钱瑞英不接。文娟只好把钱放在了炕拦石上。钱瑞英把钱拿起来往文娟手里塞。文娟说什么都不拿。 春草随文娟来到学校,听文娟细细说了跟孙玉树的前前后后,沉思了一会,就对文娟说:“你们的恋爱从开始就只有一半,一半是实的,一半是空的;一半是已知的,一半是未知的;一半在这儿,一半在那儿;一半是当然,一半是想当然。”说得很现实,文娟心里豁然开朗,心情好了一些。 文娟知道自己最近常对学生发些无名之火,想克制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原因就在孙玉树身上。虽说春草释微了她对孙玉树的思念之情,但她还不由得要想。一想起孙玉树,依然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孙玉树到底为什么这样冷淡她?她无数次这样想过,你孙玉树有什么了不起?干脆下定决心只当从来就没认识过他。她已经多次这样下决心了,可每次都没有坚持三天。她心里终于明白了,她实在不愿意放弃孙玉树。每天晚上睡在大炕上,她仔细回想她和孙玉树相处的日子……她有时候很想把自己的心事全部说给她的朋友春草听一听,但马上觉得不能说。因为在她内心深处,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仍然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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