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边走着,陈军一边不住的前后张望,还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不着边际让金明感觉又是循循善诱的话,金明越听越糊涂,什么也没记住。他们来到一座大酒店负一层礼堂里。台上,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女孩正热情洋溢地讲着什么,台下有一百多听众。一瞬间,金明瞧着这女孩有点儿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陈军挥手指指:“她是我朋友,也是我老师嘞!” 金明的心情忽然变得郁闷起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片刻过后,他说:“她多大了,是你朋友,还你老师?”他说着还不停地向台上张望着。 陈军静静地考虑了一分钟,答辩似地说:“哎呀,金明,你学问再大,却没有大到这嘞。朋友是没有年龄界限的。她怎么不能是我老师嘞。你太传统,总认为长者为师,能者为师。现在是信息时代,先知先觉者为师嘞,你知道吗?” 金明露出敬佩神色,说:“噢,你说得有道理啊!” 这时,全场爆发出一片热烈掌声。女孩讲完了,她看见金明和陈军两人,走下台,径直走到金明面前,笑嘻嘻地和他握手,说:“金老师好!” 金明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四目相视,默默无言。猛然想起来了,他脸上露出惊讶神色,嘴唇嚅动:“怎么会是……” “我是陈小霞,半年前还是你学生,”那女孩眼睛直直地反问,“怎就不认识啦?” 他拍拍自己脑袋,吃惊地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呢?”他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神色,不是高兴而是惊奇。 陈小霞望着他侃侃而谈:“金老师,你离开二中后不知怎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精打采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老师讲五句有三句没听见。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新来的班主任大做文章,想整我嘞。我说啦,要是金老师就不会这样,惹得老师生了气,打了我。唉,我受不了,就不念书啦。” “你家长同意吗?” 陈小霞支支吾吾:“我离开学校后,每天仍按时上学,到放学时间我再回家。我爸我妈知道时,我已离校一个月了。他们去找老师、校长。校长说:“我已被除名啦。” 金明心中掠过一些怜悯,尽量语气平和:“哎,小霞,你现在正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年龄,知道吗?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小霞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是空气,好像他的话语,是被风吹来的一些无所谓的杂音。他理解小霞此时的心情,毕竟已经离开学校半年多了,半年中她经历了多少事情?但他不能眼看着这个学生走下坡路,还拿出十二分耐心劝道:“你如果失去现在的学习机会,会后悔一辈子的。” 老师的话小霞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茫然地瞧金老师一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金老师,在这里我认识许多年轻朋友,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发掘了人生乐趣。我要给自己打好基础,将来……老师说了,每天只需要花四个小时,沟通一个朋友,一年下来就可以赚几十万元。” 噢,金明明白了。 他的心猛地像被什么戳了一下,隐隐作痛。他摆摆手,反唇相讥:“天底下的钱都掉路上,等着你去捡啊!再说啦,好赚的钱都烫手,你知道吗?何况我也难以想像你用什么办法赚那几十万元。”他又一转话题,“哎,我告诉你,人生的基础是教育,社会发展的基础也是教育,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是基础,你知道吗?” 站在一旁的陈军一看金明对他们的“事业”不感兴趣,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对金明也不感兴趣了,还觉得讨厌。他尖刻地瞧金明一眼,带着责备的口气:“你怎么登了鼻子就上脸呀!陈小霞老师已经出社会啦,她的选择是她自己的事!” 金明叹口气说:“你说的对,每个人选择的人生道路本来应该受到尊重。”又反诘,“陈军,我问你,咱们是同学,她是我的学生,却是你的老师,你说这是什么选择啊!” 陈小霞正在上演的悲剧,对学校,对社会是种亵渎。金明感到自己作为她的老师,决不能让这出悲剧演下去!他深入思考着陈小霞的情况,确信可以说服她的家长和本人,使她尽快重返学校。 与两人告辞后,他从酒店出来了,落日的余辉洒落在大街上。他看看表,六点一刻。他想到了去新华书店。不仅是因为新华书店门还开着,还是考虑到这个时候陈小露家里一定在吃饭,吃饭的时候进行家访是不适宜的。当他赶过去买了几本书出来时,远处电报大楼的七点钟声悠悠地随风飘了来,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趁着朦朦胧胧的暮色,又自然而然地向陈小霞家走去。说实在话,陈小霞的事跟他可以说没有关系了,他完全可以无视她的存在。可是,当陈小霞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仍觉得小霞还是他的学生,并且这个学生过去是把学习看得至高无上的,本来是个很有前途的学生。眼下,她的影子无时不在他心中,不能弃之不管。如同医生疼爱一个不幸患上传染病的健壮的孩子。离陈小霞的家越近,他心上的内疚感越沉重。 小霞的家在一座普通的居民四合院里,家里的陈设很简朴。以前他家访时去过,但时间久了,再等上七拐八拐的,几经打听,才找到了她家。小霞不在家,她父母对金明的突如其来感到惊讶。金明说明来意,小霞母亲才十分着急地说:“小霞书念不成了,在家呆着不行,搞这营销感觉不是什么生意,可有什么办法呢?” 金明陈述自己想法:“我现在虽然不教陈小霞了,但她永远是我的学生,这事我管定啦。你们不要急,我今天晚上去他们工作室,让他们也配合我们劝说小霞离开那里。因为小霞是未成年人,所以这事他们也有责任哩。” 这番话,说得小霞母亲有点感动,但还是摇摇头,很难为情地说:“离开啦,又上哪去,唉。” “上学呀!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 小霞母亲点点头:“是该上学。”,又苍茫地说,“那学校又不是咱家开的,想念就念,不想念就不念了?” 金明诚恳:“我想过啦,小霞半年功课几乎没上,让她到三中插班念初二吧!我想想办法吧。” 他这次进城,为了陈小霞的事,把很多事都耽搁了。谁都知道,他就这样个人,上了心的事,不论多么地难,多么地烦,他都会想出点子来,拿出法子来,而且热情奔放,竭尽所能去办成。 谈何容易! 几年以后,金明回想起这件事,觉得当时他只能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令他遗憾的是,结果让他更加明白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道理。 从陈小霞家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街市已经稀有人迹。然而夜气很清爽,街上的一盏盏路灯照出了一圈又一圈淡淡光晕。他走着,走着,突然眼前大放光明,那是个十字路口,摆夜市卖小吃的地方,一派热闹非凡景象。摊主们临时拉起一个个电灯泡闪烁红的晕光,整个夜市映照得红彤彤的。 夜市虽然拥挤、脏乱、粗糙,却蕴含生命力,有一股蒸腾勃发的草莽气息,给城市生活带来了别一样情调。金明在吃食摊前漫漫地走着,瞧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听着摊主们此起彼伏的不断吆喝,才感觉肚子有点儿饿。晚饭还没有吃呢?他走到一个卖稀饭摊前,老板正忙乎着,看来生意不错。他要碗稀饭,两个肉夹馍。他东张西望,好个欢愉的夜晚,好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这使他察觉到有一种强烈地被生活吸引住的情绪,感受到一点人生的味道。 很快,稀饭端上来了,他喝了一口,不热,有甜味;肉夹馍端上来了,他咬了一口,馍有点凉,肥肉多。他吃的很潦草,匆匆忙忙就打发了。付了钱就掉屁股走人。 夜深了,他又来到陈军他们的工作室,这里与学校的教室没大异样,靠墙一圈沙发,中间几排桌凳,墙上挂满了色彩不同、大小不一、质地各异的锦旗和标语。陈军正滔滔不绝地给一个女青年讲着什么,见到金明进来,有几分紧张,感到莫名其妙,不由得睁大了吃惊的眼睛:“怎么,你来有事?” “怎么?”金明问,“没事就不能来吗?” “我是说你总那样忙。” “我刚才到陈小霞家去了,她的父母亲已决定让她重新回到学校上学去。” “你,你……” 金明又向他陈述自己的想法,陈军仍毫不动心。他想指责金明,还没等说出来,金明接着说:“陈小霞不满17周岁,是未成年人,正是依法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你们如果接纳她在这里参加营销活动,是违法的。” 乘他俩只顾说话,那女青年悄悄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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