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里有个叫赵大牛的年轻人,骑着新买的摩托车,带着刚娶的媳妇,想进城逛逛。行至城郊一个弯道处,被执勤的交警挡在路边。当一个交警对其没有缴纳养路费的违章行为做罚款处里时,大牛说:“没钱。” 交警说:“我没有问你有没有钱,是叫你缴钱。” “反正是没钱。” “没钱?那就把摩托车扣了。”交警不耐烦了。 “凭什么要缴养路费?”大牛理直气壮。 另一个交警觉得大牛的问题又好气又好笑,打趣道:“你摩托车如果不公路上走,就不用缴了。” 法子不是想出来的,都是逼出来的。 大牛咬住嘴唇,没吭一声,“刷”地从包里取出大绳,在摩托车的两个轮子上挽了几下,胳膊往绳匮子里一套,摩托车就骑在了他身上,他招乎一声媳妇,“快走”’!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交警怔怔地站在那里,瞧着大牛和他媳妇俩的背影……奇了怪了!相视着苦笑了笑,没一点儿脾气。 司机讲完,自己先笑了,罗书记也笑了。金明此刻虽然心情不好,但他觉得事情怪得出奇有趣,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没有作声。 司机实事求是:“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大牛,乡里人平时忙,农闲时有了事进城才骑摩托车上路。所以他们觉得和城里人一样缴纳养路费亏大了。” 罗书记很有感慨:“看来,费改税势在必行。” 司机接嘴:“就是,如果改的慢了,大牛的摩托骑人这事传扬出去,以后人们骑摩托车进城,遇交警检查,乡里人没钱,有的是力气,心眼儿活,来个摩托骑人……那成什么事了,让老外听说了,会笑掉大牙的。” 司机说完,又是自己先笑了,罗书记也笑了笑。金明忍不住也笑了笑,心里凝结的紧张气氛顿然松驰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金明问:“哎,罗书记,还有多远?” 罗书记伸手指了指,说:“拐过前面这个山峁,就可以看见学校了。” 顺罗书记手指方向,金明视线被一片绿荫荫树林吸引住了,隐隐约约地显露了出来——几排整齐窑洞。 这不是他的世外桃园,是他将要工作和生活三年的地方。他人生的黄金岁月将在这里度过。 吉普车驶进上坪则中学,整个校园立即呈现眼底。不大校园里,地面虽然坑坑洼洼,还算整洁。有七八间教室和几排窑洞,有个像农民打麦场似的简易操场上安一副破旧篮球架和一副双杠。最为奇妙的是操场西南角还保存几间旧房子,是留着作为学校发展的见证。当校园里发出朗朗读书声时才偶尔划破院中寂静。汽车停在校长室门前,他们下了车。校长室里走出个看上去不太讲究的人。宽脸盘,身体肥胖,挺个圆肚皮,面部略带和蔼的微笑,一副讨人喜欢的面孔。 “这是高校长”,罗书记喜笑颜开地把他们相互作了介绍,“这是来支教的金明老师。”他们握手,进校长室,互相礼让着落座。 水烧开了,高校长不慌不忙地给在坐各位上了茶,也坐下来。他上下打量着金明,笑嘻嘻地说:“听说金老师水平很高啊!” 罗书记微笑着点点头,也赞扬:“金老师是南山县有名的才子,能来咱们学校支教,咱们学校也有些光彩。”又语重心长,“哎,高校长,你要爱惜这个人才呀!” 罗书记这么说,金明倒有些不好意思,自谦道:“过奖了,我的缺点也不少哩。” 高校长带着愉快笑容谦和地对罗书记说:“你尽管放心,我自己水平低,但我很在意也喜欢水平高的人,如果学校里教师都水平低,不管下多少功夫,教出来的学生肯定都是些糊涂蛋。”说完,他转脸对金明说:“哎,金老师城里长大的,刚来对农村生活有些不惯,有困难不要客气,尽咱们条件给你解决。” 这朴实无华的话语,金明听了觉得皮肤下面血液流动得汹涌澎湃,一下子感到有人承认自己,关心自己,是多么幸福。 又进来几位老师,一个个笑容可掬,与金明握手寒暄,和颜悦色,气氛相当亲热。 金明发现这里的人们看他的眼神和以前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大不一样了,他本有些紧张的情绪便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高校长给金明初步印象是忠厚老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射出深邃而慈祥光芒。他一副诚实相,穿着朴素。瞧瞧他那额前皱纹,仿佛快到退休的人了。明显地从他头发质地上感到时间和生命的流逝。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他自称自己水平不高,在学校“领导层”中实属罕见。 病态的社会机制和病态的社会资源必然会导致某些单位里,庸才领导着有才华的,甚至领导大批有才华的人。庸才领导往往不务正业,拉帮结派,以巩固自己权力、地位为己任,整个单位被拉得紧紧兮兮。这种人大都是凭着过去资历上来的,打老远就是什么长了,东调西调,总挂着个长字。而下面人都比他们行,有知识、有水平、有能力,从各方面都看不惯他搞的那一套,相信自己来干一定比他干得更好,常常会伴有陪太子读书感觉。但是他铁一样压在上面,你有办法吗?当你才华、业务大放光芒时,这庸才领导还会像看门狗急了一样,咬你几口。 金明后来渐渐知道,高校长是个平庸领导,但他与何长青、李二胡不一样。他用自己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化做春风,轻轻地吹遍校园的每个角落。面对办学条件较差的农村中学,他事事亲临,任劳任怨,日常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向镇上、教育局要经费,经常出席各种会议,办各种交涉,争各种利益,迎来送往。学生宿舍门窗坏了,教室桌凳坏了,由他亲手修好。每天晚上值周教师查完学生宿舍,他还不放心地再看一眼。教师灶和学生灶他都事事操心。学校几亩菜地是由他亲自带领师生精耕细作。可以说,学校里杂七杂八事,都在他的念叨中,他干起来,像个家庭主妇收拾杯盘狼藉桌子一样,充满经验和才华。他见天忙个不停,用他自己的话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这样一个天地里,有水平、有能力、有才华人能不服气吗?你能干得好这个校长吗?这样,一个人能力和水平就从难以预料的角度产生了……--另一种智慧,另一种伟大。 就在金明到达上坪则中学的当天晚上,学校会议室里,顶棚上挂盏大吊灯,显得通亮。中间放置的大长桌上摆几瓶烧酒,摆着从镇上小饭馆里叫来的几碟凉菜,再有几个灌满茶水的暖壶。位于黄土高坡上贫瘠荒凉的山区学校,凡来尊贵客人,就按这样的礼数来招待。 教职工陆陆续续都来了。 金明到来,使得整个会议室有了光辉,叫人满目生辉。 高校长来了,他环顾下会议室,知道人齐了,喜笑颜开,他的开场白振振有词:“今天就一个主题,欢迎金老师到咱学校支教。金老师是咱们县高水平教师,在外面杂志上发表很多文章,在二中就是个好教师嘛,教过咱书记女儿。”他又一改腔调地嘱咐,“哎,大家听着,从今往后教学上有什么疑难问题,就向金老师请教。哦,金老师嘛,不要客气,多给大家指点指点,过些日子专门安排金老师搞几个讲座,让大家也长长本事啊!”高校长温和话语,几乎让金明掉下眼泪来,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尊崇的字眼对他水平在会议上给予肯定评价。 高校长停片刻,喝口茶,接着说:“金老师城里长大的,刚来咱学校可能会有些不习惯,咱们都招呼着。”他咳嗽了一声,喝口茶,又说,“下面请金老师讲话。” 金明思想上没有准备,瞧瞧大家,迟疑片刻,站起来面有难色地说:“我没有什么说的,我觉得大家很了不起,长年这里工作,真不容易,我刚来这里,以后有不周到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说完坐下了。 金明对面坐着一位留剪发头的年轻女教师,看上去容貌秀丽,楚楚动人。那双微笑的眼睛纯洁中带有稚气,沉静中含有深情。她从地区师专毕业后被分配在这里任教。今天在这里遇到了金明这样一个人物产生点儿好奇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她两眼总是频频不断瞅着金明,从眼神里看得出她有些紧张和不安,仿佛整个灵魂停留在他容貌、声调和举止上了。金明经不住她的一瞅,不禁愣了一下,目光凝视着她不动了。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楞,就是一辈子的缘。 直到许多年以后,俩人回忆起这情景,还都在惊异心灵感应的奇迹。她就像宗教神话中上帝所派来天使——呵护着他……似乎合该是一份缘。有缘修得同船度。一男一女的姻缘是前世里修来的,今世里兑现的。这是金明后来在床上搂住这个天使几次三番这么说道过的。 坐金明旁边一位青年男教师发现了他们专注的神情,脸上露出了心慌意乱神色。 难说高校长有没有注意到这些,此时他斟着酒,喜滋滋地对大家说:“我先代表学校给金老师敬两杯。”说完接过教导处陈主任递过来放着两杯酒的碟子。 金明以前不大喝酒,高校长敬酒让他犯了难。盛情难却,这么热烈场面让他激动了,端起酒杯痛痛快快地将两杯酒都干了,又瞧瞧大家,恭敬:“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人们看到他喝下第二杯酒后耳根红了,知道他没有酒量。高校长看着金明,想说什么,却又舔舔嘴唇,忍住了。当地有个习惯,凡接待客人,自己人不得相互敬酒,一致对外。似乎是表示热情周到,怕客人受了冷落。老师们己感到金明没甚酒量,再有几杯下肚会找不着北,又见高校长把他当作宝贝似的,今天破了规矩,谁也再没有嚷嚷着给他敬酒,生怕对他失敬。 酒过三巡,人们开始猜拳喝酒,会议室像开锅似的,顿时热闹了起来,纷纷相互举杯,共赏喜悦美酒。酒场上也少不了有人大呼小叫,挤鼻子弄眼,拍桌子骂骂咧咧,甚至捏着对方鼻子楞灌。就要这样,没有人一个劲儿地劝酒,没有人一个劲儿地端着杯子和你叫板,叫酒场吗? 尽管会议室里烟雾弥漫,有人捂嘴强忍着坐那里,但还是洋溢欢天喜地和热闹非凡的气氛。长期在这里工作的人们,这时候,才让他们有一脸笑容,激起他们内心一阵阵骚动和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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