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什么是幸福? 文娟跟刘强结婚几年来,一起生活的日子并不多。刘强后来在城里租铺面、办营业执照,正儿八经地做起了生意。他的生意还是老本行,店里到处挂着各式时新成衣。就一个农民而言,能够在城里开个服装店,其意义就等于说他“冲出亚州”了。 简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可是,顾客却不多,生意清清淡淡,和以前比都不能比了。以前逢集遇会时,刘强和他爹赶去摆一个不大不小的售衣服摊子,木杆上挑挂着从外地批发市场“进”回来的各式各样的时新衣服,琳琅满目,招惹得人们左顾右盼,争抢着买这件买那件,生意一直兴隆。刘强殷勤地给顾客推荐时新衣服,他爹笑嘻嘻价收钱,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刘强后悔当初没有听他爹的话,跑在城里在生意场上当个垫底的活受罪。 一个普通人要在社会变革的热潮中奋然跃起是极不容易的,而跌落下来又常常是在朝夕之间。前面我们就提说过,包括文娟和杨贵在内的进城里“闯天下”的农民,在他们进城之初,一切都是非常脆弱的。一个偶然的简单因素,就可能使他们处于失败的境地——碰个鼻青脸肿几乎不可避免。这就是初进城里的农民要面对的现实。也是刘强要面对的现实。当然,进城里的农民从整体上说一定会奋然前行!即使在这条路上跌倒后,爬起来也会继续前行!文娟就是这样的人。她在杂货店受欺辱后奋然离开,又前往劳务市场找“工作”…… 现在的问题在于,刘强在这条路上虽然没有到了“跌倒”的地步,却是展不起腰。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在小店里,有生意可做时他做生意,无生意可做的日子里,他坐在店里发呆。 半年前,刘强第一次对他爹说要进城里租铺面开服装店,遭到了反对。刘本能这身经百战的生意人先是说儿子:“你是不是脑子发烧了,胡说甚哩。”接着就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翅膀硬了,就想刀割水洗分锅另灶啦!还语重心长地教导他:“在城里租铺面就是给城里人卖,咱是乡下人,怎么侍弄得了城里人。” 刘强反驳:“在乡里逢集赶会,把人忙得天天屁股冒烟,终究也是小打小闹,永远没有出展,我还年轻,不能长期这么下去。”刘本能才觉得儿子的想法是有道理,但还是不同意他去城里瞎闹腾,他一本正经地说:“做生意要紧的是赚钱,你要图洋气,把老本赔一下子贴进去怎办?在城里开店要资本大,要贷款,贷款利息高的怕人,万一有个闪失生意陪了,没钱还贷款怎办?”还说了前不久邻近村子一个人,拿着跟几家亲戚借来的三万元钱进城里开了个饭馆,不到三个月就倒塌,赔进去两万元的例证。刘强不听他爹说那些,要进城里开店有他的理由。他沉默了一会,说:“他是他,我是我,你叫我先闯闯,头碰破了是我活该。你不要太替我担心。你当初也不是在闯吗?你为什么不一心种地而做生意,还不是为谋个出展,我为什么就不能有一点打算呢?你现在成天把我拴在你的裤腰带上,逢集赶会地东奔西跑,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出展的。” 商场到处是陷阱,一不留神就陷进去了。其实,做生意的人如同下海泅度,有的呛水,有的湿鞋,有的到达彼岸。不然人们怎么会说“商海无情”,令人望而却步而又令人神往呢?儿子的那番话居然把刘本能说得有点动心。他想了想,就问儿子:“你和婆姨商量了没?”刘强说:“商量过了,她让我开哩。”刘本能无话可说了。 刘强跟文娟从未伤过和气,尽管文娟对他不冷不热,但他对文娟的话言听计从。臂如,一次乘文娟高兴的时候,刘强正儿八经价说:“我有个想法要说出来。” 文娟说:“我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刘强说:“知道就说出来。” “不想说。”文娟说完拍拍自己的肚子问,“是不是?”刘强点了点头,说:“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大肚子婆姨,就想到了要问一问你。” 文娟把刘强扫了一眼,也正儿八经地说: “有了孩子,事就多了,会顾此失彼,影响我的工作,影响你做生意。等你赚了钱,我转为公派教师,那时候再要孩子为你刘家续香火也不迟。”说罢她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她的那个好久没来了,莫非…… 第二天,文娟去医院向一位妇产科女大夫谈了自己的异常情况。女大夫对她进行了检查,说:“根据你的各方面情况,你可能有喜了。”文娟说:“真的?” 女大夫说:“按说,这可是个高兴事儿。”怀孕对刘强的确是件高兴事儿,而对文娟就不一样了。她对大夫说:“是的,可我听了心里很乱的。”女大夫问:“为什么?难道……”文娟难以启齿, 回到服装店,文娟坐在那里发呆。刘强问她想什么?她说不想什么。见刘强直勾勾价看她,问他看什么?刘强说看你。文娟说,没见过?刘强说,见过,见过。文娟拍了拍肚子。刘强又兴奋起来,说:“真的?”文娟点了点头,叫刘强看检查结果。 刘强看后信口开河:“是不是我的娃?”文娟火了:“你说什么?” 刘强笑嘻嘻地说:“跟你开个玩笑。”文娟说:“这样的玩笑我开不起。” 刘强赶紧说:“我说错了。”文娟没好气地说:“反正我明天去打胎。” 刘强说:“你千万不要去打胎。”文娟问:“为什么?” 刘强说:“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条命,长大都会叫你娘。”说罢又笑嘻嘻价说:“叫我听听。”把耳朵贴在文娟肚子上。听了一阵说:“儿子在踢我哩。”文娟差点笑出声来。 又一天,文娟问刘强:“什么是幸福?”刘强说:“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抽筋……” 文娟笑了笑,没言传。刘强问:“你笑什么,你认为什么是幸福?” 文娟说:“每天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就是幸福。” 后来有一天,文娟的心情很好的时候,对刘强说:“你这么天天东奔西跑,没白天没黑夜地做生意,虽说赚了几个钱,却像一个流浪汉,该再谋出路。”刘强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想了好长时间,终于想到了在城里开个服装店。还进行了细密的市场调查,对各项开支精打细算,对服装的选购反复思虑,对经营场地也酌情再三,依然感到自己第一次进城开店,就像小孩子放炮仗——又喜欢又害怕。于是,他又很慎重地跟他爹刘本能商量。刘本能是个老生意人,倒不是怕生意陪得爬不起来,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不担风险的,既然儿子坚决要干,儿媳也支持,他也就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了。至于说开店所需的资金,他提供一部分,剩下的由他担保在信用社贷款。 文娟拿到高师函授文凭以后,还是感到信心不足。她不得不承认,身在这样一个变化的时代里,叫人感到十分的困惑。上面的政策变化也够快了,说变就变,往往一夜之间就把人的命运给改变了。 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 国家大了,当下有这个文凭的人太多了,越来越多。 农村工作过的人都知道,那生活的的确确太苦了。文娟出身于农村,苦倒不怕,何况她拥抱着一个希望。 人应该永远在希望中。 因为希望召唤着人们,让人们有了向往美好生活的信念! 希望是生命的灵魂,心灵的灯塔,成功的向导。希望就是力量。 人有了希望,喝凉水都能喝出份甘甜和温馨来。 文娟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被录用为公派教师。眼下看,这似乎很渺茫。真正叫她感到心慌的是,农民进城务工之风像离弦之箭,谁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学生现在是越来越少,她太想扳回局面,多方努力却没有回天之力,只能苦苦撑着。有时内心涌起一种火辣辣的情绪,问自己:“难道一辈子就这样生活下去吗?你最后的归宿在哪里?”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着,上课还是二年级续着一年级,一年级续着二年级连轴转。学生总共还不到十个了。虽说文娟常常想,会不会像有的学校以关门而告终?但她对教学工作,仍然充满激情,始终尽职尽责,除了按照乡学区的一切规定、要求兢兢业业地完成教学任务外,有了闲时间就读书,常常读到夜半更深…… 刘家凹小学刘艳琴老师告诉了文娟录用合同制教师的小道消息后,她激动无比,感到“旁门左道”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星期天进城里,她就将录用合同制教师的消息告诉了刘强。 刘强很激动,问:“真的吗?”文娟说:“真的。” 刘强平静下来后,说:“那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现在咱就说跟前的事吧。”“什么事?” 刘强说:“店里的生意一蛮不好,刚刚能扛住各种费用,按期还信用社贷款还成问题。”说白了就是入不敷出的意思。 刘强虽是个性格非凡的人,无论他在学生时代,还是出了社会,做生意或者应对婚姻问题,都表现出了他“强悍”的一面。但是,进城里开这个服装店生意不景气,他却没有一点办法起死回生。文娟就对他说:“万事开头难。”她知道市场经济运行中有一个无形的杠杆,那就是等一等,让时间这个杠杆自动去调节好了。 过些日子刘强旧话重提时,文娟才觉得不单是个时间问题了。她说:“现在干什么都有学问哩。”刘强说:“有甚学问哩,我做生意多年了,一直得心应手。而今是我运气不好。” 生意人都觉得赚钱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可又觉得运气是个神乎其神的东西,人们想抓住它却又感到跟上天一样难。其实,做生意的赔赚并不能归结为运气。文娟就这么认为。她说:“我觉得做生意讲点运气,可运气这东西争不得求不来的。你没听一首歌中唱道: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又嘴角一翘,说,“如果你听天由命,耐心地等待好运气,等到心急火燎还要等,等得海枯石烂还要等。如果你弄不明白这生意里的学问,就是运气等来了,你也抓不住。”刘强说:“我有时候也感到这里面有学问,你说说学问在哪里?” 文娟说:“你脑子那么好用,能想不出来。”刘强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子,说:“就是想不出来。我这人要是到了正经事上就不灵性了。上学的时候,老师教的东西记不住弄不懂。那时候我要是脑子灵醒了,说不准也能考上高中,上大学哩。” 文娟白了他一眼说:“你还好意思说哩,你那时候脑子不灵性?”刘强说:“我是说在学习上,现在生意上的事就求你替我好好想想。” 文娟一本正经价说:“你不能指望别人进店里来买。”刘强点了点头。 文娟说:“这是守株待兔。”刘强说:“知道。可就是想不出诱鱼上钩的办法。” 文娟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再没言传。她虽然没做过生意,却读过的书多,在城里的杂货店和书店里打过工,可以无师自通般地琢磨一些生意上的门道来。 吃过午饭,文娟在街上到处转悠。去了百货大厦,街上的服装店一个一个挨着往过看。 回到店里,刘强问她出去那么长时间干甚去了?文娟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我刚才街上转,你猜我碰到谁了?” 刘强说:“街上到处是人,我知道你碰到谁了?”文娟说:“王秀秀。”又说,“她还是那个样子,很年轻,只是看上去胖了点。” 刘强问:“你跟她言传没有?”文娟说:“她在马路对面站着,我想往过去走,却是又看见停下一辆车,把她拉走了。” 刘强说:“我也见过,她说要来咱店里转,可一直没见她来。”文娟调转了话题:“我今天在街上转了转,发现卖衣服还真有学问。” 刘强说:“街上我不知转多少遍了,没看出有甚学问。”文娟说:“不论是百货大厦还是小服装店,都雇用了年轻模样好的女孩子当营业员,热情讨好顾客,笑容可掬价给顾客推荐衣服,尽心尽力价帮顾客挑选满意的衣服,让顾客感到了服务的真诚和周到。” 刘强又摸了摸后脑勺子。文娟接着说:“那是形象,还得有内容,就是你还得看准行情,把握住商机,经营的服装要时新赶上潮流。”刘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看来你这么在行,干脆不要稀罕那代课老师了,咱们一起经营服装店,保证能赚大钱。”文娟烦刘强了,头一扬。过好半天才说:“你的事我再不管了,我的事你也别管了。我还是想当我的老师,这跟你想做生意是一个道理。” 刘强见文娟生气了,就上去把文娟抱在怀里,说:“你说的是对着哩,我不想干涉你,对于你的选择我尊重,可我咋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一根筋地当老师?”文娟说:“原来是喜欢,时间长了,就有了感情。” 刘强眨了眨眼,说:“你刚才说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是不是这样说的?”文娟点了点头说:“我是这么说的,你觉得不对吗?”刘强上去把文娟亲了一下说:“你说的对,说的好,你对我有感情了。”文娟摇了摇头,刘强有点失望。 刘强开这么个服装店很不容易,除了要善于经营还要应付许多麻烦事。首先是税务局核定营业税,按说有征收标准,其实全在专管人员一句话,要是关系搞不好,就得多交。工商部门也一样。工商走了,环卫的来了,城管走了,街道的来了……闹不清有多少部门能管住他。 这些部门执行的是公务,各司其职,你不满意发牢骚也没有用,只有努力跟人家搞好关系,积极配合人家的工作。此外,顾客少了着急,顾客多了,忙不过来也着急。而对那些形形色色的顾客,什么价高了,质量不好呀,磨磨唧唧的,叫你心烦意乱。最怕的是那种没完没了的杀价,你还不能有脾气。有时候气得你杀了他的心思都有。可想是这么想,能这么干吗?刘强的服装店开张以来,也算得上身经百战难了花费了不少心机。文娟心里也清楚。刘强有一次酒后对她大发感慨:“农村人进城里做生意难啊!虽说赚两个钱,赚得就是辛苦钱。还是城里人好,他们有房子有店铺,不用起早摸黑地挣钱,坐在家门前收租,坐在农村人创造的财富上。”文娟辩:“城里人也并不是都有钱。” 刘强反问:“我说的农村人对不对?”文娟没言传。 刘强又提说叫文娟辞了“工作”到城里跟他一起干。文娟这次没有生气。不是说她有点回心转意,而是她渐渐地觉得刘强这么说也是为了她好。但她不想就按刘强说的安排自己的生活。虽然这跟当初那花言巧语的媒人老谭说的一样。可她当代课老师已经十来年了,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还有那些学生……一想起这些,她头脑里就冒出一个字:不!坚决不! 至于未来是个什么样子,现在还难以料定。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感到和刘强的结局仍然是个疑问,也许他们将以悲剧形式结束一切。因为她自从跟刘强结婚以来,就没有感到有多么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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