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叫人佩服的是校长赵世儒。他看罢刘本能教训儿子的前前后后,心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爹就会有什么样的儿子。”眼看着刘本能走出校门,他回到办公室就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灰灰的脸后,咕咚咕咚喝了杯热茶水后,又到镜子前,看到自己的脸色有些缓和,便打开了音响。 气势恢宏的陕北民歌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回旋游荡,空气顿时沉静下来,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杜爱珍不高兴,上课时脸色很不好看,是那种下不来台的,很不好看。刘强对杜爱珍的不高兴很不高兴,心里想,你还不高兴哩,你知道我高兴不高兴?你凭什么不高兴?你叫学校把我开除撵出校门就高兴了吧。他不罢休,对杜爱珍恨之入骨,挖空心思想捉弄一下杜爱珍。办法终于有了。杜爱珍在农村工作几年了,感到了生活诸多不便。尤其是夜晚灯一灭,整个学校黑咕隆咚,起个夜什么的不方便也害怕,就自备了一个夜壶。刘强就在她这个夜壶里做文章。 一天,刘强偷偷溜进杜爱珍的宿舍,斗胆将准备好的一条水蛇放进她的夜壶里,当然,这不是毒蛇,是水蛇,是一条小小的、七拐八弯的水蛇。 是蛇就要咬人的。 杜爱珍被害苦了吧?害苦就害苦了,她有什么办法?没有。却有前车之鉴,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以后上课,她就不朝刘强那个方向看一眼,一听到刘强的名字,她那淡淡的眉毛就使劲皱起,就像是闻到了厕所的味道。见到刘强比老鼠见了猫还惨,老鼠见了猫可以躲,可以跑,而她只有伸着脖子任其宰割。她实在压抑不住了内心痛苦的时候,就主动找了王三平。一进门就提说了她被刘强欺负了一回又一回的事,越说越气愤。 难道王三平对这样的学生就不气愤吗? 作为一个班主任,气愤的时候比杜爱珍还要多。班主任本来就是很容易生气的,学生迟到早退是难免的吧,学生上课上自习交头接耳做小动作是难免的吧,学生嚷骂生事打架是难免的吧,学生不爱学习照抄作业是难免的吧,学生成绩上不去,教师会上校长点名或不点名地批评你是难免的吧。不管哪个学生都难免犯错,班主任也就做不到万无一失。学校里,班主任其实是个高风险的工作。城里的学校还好,当个班主任可以在安排学生座位等方面动心思做点手脚,捞一点外快什么的,寻求一点心里平衡,农村的学校却行不通。 王三平根本就没有把杜爱珍所说的刘强的那些长长短短当回事。不是说他赞成学生欺负老师,而是他认为学生欺负老师,主要责任往往在老师这方面。平时他也倡导学生尊敬老师,但觉得老师也要做到爱护学生,两者相辅相成。老师做为教育者应姿态高一点,首先要做到爱护学生。另一方面,他的数学课绝对上得好,他有一种神秘的控制课堂氛围的能力,在他引得学生把一个个疑问弄得水落石出时,在他安静的板书和偶尔含着一丝浅笑,瞥你一眼的目光中,同学们渐渐地进入了数学课的佳境…… 王三平时对杜爱珍很反感。有一次,他好心好意地劝杜爱珍以后上课不要拖堂。杜爱珍却不领情,说:“王老师,我上课的事我自己负责,用不着你管。” 她一开口就是这样态度。王三平大吃一惊,说:“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杜爱珍是个十分有个性的人,对于别人的批评,她不是轻易能够接受的。她就认为王三平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我拖堂也是因为教学内容多,我好心好意为学生多讲一些,难道有什么坏处吗?”又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校长,为什么操这个闲心。” 考虑到这么辩下去不会有结果,王三平就说: “就算我操闲心,多管闲事好了。”他认为,教师拖堂没一点好处,下课铃响之后,虽然说教师在课堂上振振有词,但大部分学生的心早已到窗外,要么交头接耳,要么不时扭动着不舒服的身子,即便是正襟危坐,也是心里烦闷,已无心听教师所讲内容了…… 现在,王三平对杜爱珍这次没有一点老师的风格,跟一个学生较劲,还较个没完,也反感,甚至很恼火。但当他看到一个比他年长家在城里的教师,像个小妹妹一样和他说心里的憋屈,他的心就就软了。他是那种不怕硬只怕软的人,只要对方一软,他立即就软;对方硬,他也硬。他说:“杜老师,你坐吧,我是班主任,我也正想和你谈一谈。干我们这一行,要懂得换位思考。”杜爱珍还嘴硬,说她才不管什么换位思考,当老师要的就是尊严,决不能受学生的窝囊气。 王三平笑眯眯地止住她,突然改成正色,说:“老师就是要比学生的姿态高些,不能跟学生斤斤计较。”杜爱珍说:“我的姿态够高了,刘强在教室门框上放纸条寻我当时我都忍了,没有当堂较真。我也没有跟学生斤斤计较,我很宽容,但宽容是限度的。因为你只讲宽容不加如何防卫,宽容会被对方当作软弱可欺。” 王三平说:“不是说老师就可以受学生欺负,也不是说老师就高人一等,而是说老师如果跟学生斤斤计较,学生会把你看贬了,看得跟他们一般见识,老师以往那师道尊严就会丧失怡尽,学生哪还有心思听你的课,这可是老师的悲剧。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一个教师在许多情况下闹不过学生,一旦闹起来,学生会曲里拐弯地向你挑战,丢大份的是老师而不是学生。”杜爱珍没有再插话,等着王三平往下说:“有经验的老师一般尽可能避免跟学生发生正面冲突……” 王三平这人就是这样,平时很谨慎不多说话,他一说都是实打实的,不会拐弯,不会躲藏,不会变通,经常人和事逼入绝地,让人尴尬为难。其实,他说的道理杜爱珍不是不明白。事已至此,她终于想通了。她倘若跟刘强还计较,刘强就会跟她再计较而且会计较到底。她小声骂了一句粗话,抱怨老天爷为何要让她遇到刘强这么一个学生。她是多么的不幸,该承受的不该承受的,都一股脑儿交给了她,得用力地忍着。 杜爱珍离开时,王三平安慰似地对她说:“杜老师,你放心,我罢了就叫刘强来,把他好好批评一顿,这能让他清醒一段日子。” 刘强对王三平的批评还是蛮虚心地接受了,自后的日子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但他听同学说,杜爱珍拿她没办法,还偷偷地哭了一回。他说,哭就哭吧。 刘强这时候毕竟是个小孩子,对于一个人的眼泪理解得还不够深刻,心挺硬的,就觉得杜爱珍活该,“罪”有应得。 新学年,文娟他们升为初中二年级,多了一门物理课,功课比上学期紧了,也难了。王老师动不动以升学考试来教育大家。 学校上学期毕业班考小中专在全县又暴了个头彩。王老师便以此为例,来教育班上学习下功的和不下功的学生。他说:“现在你们谁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小中专或者高中,就得回村里当农民!”同学们没一点反应。王老师又气得说:“难道你们真的想当农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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